荼蘼是个有着蜜意的词,缀在煦色韶光后,萦绕不断,忽远忽近地恼着人。
它们常常一闪而逝,行里字间持足了神秘感。偶尔会从小姐的秋千架边走神,逾墙而出,在众人视若无睹的光尘里,看着你,咬唇轻笑。
荼蘼荼蘼,先说荼,兼具茶之形神,无端地令人生出袅袅的心思,至于蘼,是与白芷并论之物,蘼芜白芷愁烟渚,合于一处论,荼蘼可称得上神形兼备的女神。
而这位有着神秘灵魂的雅客,有着多变的名字,一名佛见笑,又有独步青,百宜枝,琼绶带、白蔓君、雪梅墩。没人比它更喜欢易装,轻易就花枝招展玲珑百变地隐在了人间。
荼蘼有出尘的俗态,眼、耳、鼻、舌、身、意,声色不动便驻入人的记忆,心无旁鹜的白,自说自话的香,佐以烟波、语丝、风片、云霞,予人以浮想,悬在人间的喧嚣中,不孤不躁。
它们有最适合人世的名字和灵魂,烟丝一般萦着风转,软软地绕在膝边指尖屋前檐下,颤颤地忽翅,不说话。
稽古有识,有“开到荼蘼花事了”一句,出自宋代王淇《春暮游小园》。诗里透着无尽婉惜,一则是美,再是美而不宣,空负了上苍所赐一副好皮囊。恍惚里麝月擎了一支花签,只说是“荼蘼”,签背题:“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春尽之处,不见来者,莫不是天地悠悠怆然涕下的落寞?当然,荼蘼并不知情。
心下不免疑惑,荼蘼此君,不知何等颜色,敢唤花去?
《花镜》记:荼蘼花有三种,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颖著三叶如品字。青跗红萼,及大放,则纯白。有蜜色者,不及黄蔷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红者,俗呼番荼蘼,亦不香。
颜色决定命运,比如,我们提及“花事了”时,荼蘼当是白色,一副无辜绝情状,洁净的背影,贯穿始终。说到酴醾,如《群芳谱》所载,“色黄如酒,固加酉字作‘酴醾’”,一旦染了酒气,便是理所当然的蜜色,粘稠不决地暖昧起来。红色固然算欣喜之色,若一日贯着“番”字,一日不得正眼,真真的红颜命薄。
又,此君蔓生多刺,绿叶青条,承之以架则繁。
说起这荼蘼架,时不时得抑住把“荼蘼”写作“酴醾”的兴致,典自《曲洧旧闻》,蜀公(范镇)居许下……前有荼蘼架,高广可容数十客,每春季,花繁盛时,燕(宴)客于其下。约曰:“有飞花堕酒中者,为余浮一大白。”或语笑喧哗之际,微风过之,则满座无遗者。当时号为“飞英会”,传之四远,无不以为美谈也。
此记一方面佐证了荼蘼攀架的生活习性,另一方面衍出荼蘼的文艺周边。
浮一大白,罚一大杯,酒浸过的舌头容易发硬,花薰过的神智容易犯昏,荼蘼花架与酴醾花酒大抵也是不分的。饮不釂者,浮以大白,大白。
韶华胜极,天地悠悠。
清风佐浮凉,洁白盈衣裳。人世匆匆,可暂停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