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兴冲冲地涌入电影院中观赏《战狼2》、满屏刷爆了吴京的打斗,对战争场面、科技力量大加赞叹的时候,头脑中反而回想起上半年看过的《速度与激情8》来。
不可否认,在快节奏的、喧嚣的社会中,下档多时的《速8》仿佛是陈年旧事。炒冷饭似乎有些不合乎时宜,但是,作为独立的思考者,学会与热点保持适当的距离始终是项须不断修炼的事业。
平心而论,《速8》剧情的内核相当传统:孤胆英雄与其“家人”共同对抗邪恶。前几部中逐渐定型的故事套路,让《速8》看似惊心动魄地“反转”,早就难逃观众的“意料之中”。速度和激情已被消磨为饱含“致敬”的情怀。
然而,如果抛开好莱坞经典教科书般的传统叙事,反而是影片中有关“技术”的话题更值得我们思考。
事实上,在有关技术的讨论中,至少有三种关于技术的观点是极为有趣的,一是认为技术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比如现在的这篇文章,至少有一半是我在上下班的地铁途中敲击在手机上的,甚而认为技术最终会帮助人类文明走向“巅峰”。二是认为技术是毁灭性的,这在诸多电影中都有所体现,最有名的莫过于“黑客帝国三部曲”了,在这种观点里,技术将成为毁灭人类的凶手。三是混合未来观,也就是说,未来将是一个技术与人相互混合渗透的过程,最终构成的是“技术的人化”和“人的技术化”,当然,这种观点所强调的是一种技术与人的动态互动,与前两种观点不同的是,在这里的“技术”既不是有益的工具,也不是毁灭性的力量,而是游离于两者之间的“中立物”。
反观电影中,几乎“完美”地融合了所有对技术的观点,当然,这种所谓的“完美融合”本质上仍是临时性的“接合”——这个概念是由霍尔通过发掘马克思、卢卡奇、阿尔都塞等人的理论后,对意识形态理论的一种拓展。
1、作为控制力量的技术
技术,给我们带来的最大好处即是便捷。当多年前出现在电影《少数派报告》中无人汽车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我们会油然升起“身而为人”的自豪感。仿佛技术是帮助我们在掌控一切的同时,解放人类的最佳工具。
正如卡尔在《玻璃笼子》一书中指出的,“自动化”是技术的终极追求。虽然,在柏拉图眼中,“自动”是生命的同义词(因此,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何笛卡尔和莱布尼茨会迷恋于“机器人”),因为,只有生命体才能在无外部推动的情况下进行自主的活动。当技术作为一支独立的力量出现在人类活动的舞台上时,我们并不会感到惊讶。
已经有太多的“自动化”、太多的技术充斥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每天乘坐的汽车或其他交通工具,由芯片掌控着内部的运行体系;每天翻阅的新闻,由程序根据我们的阅读习惯推送着;每天戏耍的游戏,由AI计算着每一步的移动。似乎,技术所带来的种种“自动化”都是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不限的好处。
然而,当我们骄傲地攀登上技术的巅峰时,留在身后的是否就是一片“光明”呢?显然并非如此。
场景中,反派控制着大量联网的汽车,驱使它们从停车场或各条道路,涌向俄罗斯官员的汽车,最后造成了震撼的车潮时,我们看到的是,所谓技术的中立性带来的“恶果”。当我们仅仅将技术视作如同一把手工锤子一样的东西时,如何使用它,就上升为一个哲学难题。
1944年,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目睹了大洋彼岸美国的工业繁荣后,忧心忡忡地写下了《启蒙辩证法》, 从黑格尔的思想根源出发,声讨了启蒙理性所带来的“暴政”。在法兰克福学者的描绘中,一方面,虽然技术并非全然是为了“控制”而生,但是,权力的介入将让技术不可避免地沦为“帮凶”。另一方面,原先作为主体与客体之间中介的技术,转而成为凌驾于主体与客体之上的独立力量。
是的,作为控制手段的技术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干预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一是作为权力工具的技术;二是作为独立力量的技术。
影片中反派所使用的尖端科技,本质上仍是权力工具的延伸,只是这种权力源自逆向的“掠夺”,而非来自为正常社会所接受的“上层的权力”。然而,当这样的技术作用于看似无辜的旁人时,他们眼中的无疑是一股作为独立力量的、“暴虐”的技术,甚至可以说是“失控”的技术。
于是,技术的控制与失控构成了一种辩证而又不可分割的联系,由此恰恰印证了在影片中作为“技术”代名词的“速度”,其本身具有的辩证性:赢得胜利总是与死亡相伴随。
2、作为联系纽带的技术
正如我们前面指出的,《速8》的剧情内核单薄地惊人。但是,在技术背景下,所谓“孤胆”,却是依赖于和“家族”之间不可割裂的联系。
事实上,虽然,影片刻意塑造的似乎是一种作为英雄的主角与“家族”之间的情感联系,但是,当故事进入最后的高潮时,我们才恍然大悟,那种“默契”靠的就是“技术”。
主角通过在囚禁其家人的飞机上放置追踪器,从而保证了其“家人”可以顺利拯救其孩子,从而挣脱强加于普罗米修斯身上的枷锁。
作为联系纽带的技术,并非是纯然工具理性取向的。更重要的是,这种技术所承担的功能在于维系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联,或者更明确地说,其所作用的对象是“主体间性”。
如果说,在对抗作为控制力量的技术时,法兰克福学者们所援引的更多是西方的主体哲学传统,那么,作为联系纽带的技术,所涉及的更多是后现代的主体间性思想。
在传统的语境中,主体间的交往,或者说,作为人类群体的主体维系其同一性的努力,其所依赖是对技术的否定。技术被认为是客体的一种的表现形式,是主体控制客体的工具。一切对技术的使用即是对主体同一性的扭曲。
然而,在后现代的语境下,技术则被认为是主体的衍生,或者说是主体维系同一性的必要存在。也正因此,无论是在海德格尔的视野中、还是在后期维特根斯坦的论述中,语言都是一门极为关键的“技术”。
就广义而言,影片中的“追踪器”实际可被理解为“语言-技术”的物质化。如果是在肖恩·康纳利的007系列中,电子追踪器恐怕应该是以摩斯电码的形式存在吧。是的,即使用现代技术重新包装过,追踪器的原型依旧是“语言-技术”。
不可否认,这种论述秉承了后现代思潮中泛化技术的逻辑。但是,也只有在这样的逻辑下,技术才不是单纯的某种工具,而是与影片主题之一——“激-情”相一致的。
3、作为现代性象征的技术
容易被忽视的是,在影片开头中,电影特意展现的是在古巴街头,主角用着一辆破车赢了改造过的汽车,于是,为整部影片奠定了影响其后剧情的重要隐喻:用低技术与人的联合来对抗高技术。
虽然,这部电影带有鲜明的好莱坞印记,但是,这并不妨碍它将自己塑造为对抗资本主义的“先锋”。当然,这种“塑造”是一种双重的“谄媚”。一方面,用“家族成员”之间的“真情”来对抗资本主义的物质主义,另一方面,则充当了对抗作为全人类共同敌人的“极端分子”的英雄。
无论是哪一个方面的“谄媚”,无疑都是开场时那次比赛的重演——反技术。
技术让人恐惧,尤其是作为控制力量而言。但是,要与之抗衡,并非是用其他更为高超的技术,而是要用更为“原初的技术”——作为联系纽带的技术。因此,“速度与激情”,并非是前者对后者的刺激,恰恰相反,是后者对前者的反制。
于是,整个影片的母题就变成了:用传统的力量来对抗现代性。
然而,在这里的“传统”并非我们所认识的真正传统,而是被现代性洗涤过的、重新包装后推出的“后现代主义”。恰如那枚起关键作用的电子追踪器,在盖头换脸之后,家族之间的情感纽带无疑被这个“电子化”了的情感纽带的光芒所遮蔽。
另一点有趣的是,当恐怖分子枪杀了被劫持的人质时,主人公愤怒的理由并不是十分充分,因为,只有被劫持的人质,也就是主人公的前女友被杀害以后,主人公面临的道德困境才可以得到摆脱,虽然前女友是主人公儿子的生母。这样的处理无疑又是一次霍尔意义上的“接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