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我们在一起八年了。
夜苑,你敢相信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吗?
那个相遇的日子,却好像还在眼前一样清晰得离奇。
不敢相信,我们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白鬼川走在我们前面,打开了一座海上小独栋的房门,呼唤我们进去。
然后我看到白鬼川从后面面朝大海的露台走来,手里拿着一个被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
“还好我爸比较偏心,把藏黄金藏在海底的秘密唯独告诉了我,也不枉我给他送葬守夜了一个星期。”
说着,白鬼川拿出刀子扎破了箱子的密封膜,把里面的小密码箱子取了出来。
“是该见证奇迹了。”
夜苑拿着我的项链吊坠,镶嵌在了箱子密码锁上的识别凹槽上,又输了夜苑母亲的生日作为密码。
“滴滴!”
密码箱子‘嘭’的一下子张开了它含着金子的嘴巴。
“哇唔,”白鬼川用手擦拭过那整整齐齐的一箱金子,“苑!快看!这个才是你最牢靠的未来,而不是那个女人!”
我冷眼看了看白鬼川,“你就是这样引导他的吗?”
“好了,我们没时间啰嗦了。”
夜苑果断的又锁上了箱子,转而对白鬼川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想跟Lin单独呆一会儿。”
“你又想干什么?”
“Come on,别这么小心眼。”夜苑说。
“你是故意的吗?”白鬼川脸上有了愠色,“别这么幼稚行吗?”
“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夜苑故意露出一丝娇媚的笑,“难道你也不爱我了吗?”
白鬼川轻蔑似的冷笑了一下,“你真是可怜,不过我更可怜,因为你至少得到过,可我从来没有,你只会用对别人的思念来怜悯我。”
白鬼川离开了房间以后,夜苑似乎对白鬼川的话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写着什么。
“你一直在利用他,是吗?”
我低声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也在利用白岛寺和李威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你的手段真的很高明,我听说了以后都忍不住想要拍手称赞呢。”
“你就真的这么不在意吗……”
“好了,”他放下手里的油性笔,“看看,我的字有进步吗,这些都是你亲自教的呢。”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那张他写过字的白纸,看到开头那三个醒目的字眼——‘转让书’,我想我大概该明白他的用意了。
他说过他会拿回一切,从我的身上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不管是遗产、白夜集团还是公寓。
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你故意支开白鬼川,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个?”
我讽刺似的挥了挥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白纸问他。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他把我按到书桌前坐下,把那张‘转让书’平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关于信任的故事,Lin,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你愿不愿意再次选择相信我?”
“那你呢,”我反问他,“你会吗?”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自己右手腕上的手铐,反铐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然后他站在我身后,一手扣住我的手,一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郑重的对我说,“当然会,无论在给我多少次选择的机会,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那么我也一样,”我说,“就算是到了今天,我还是没有后悔过。”
话音悄然落下,夜苑宽大的手掌慢慢攀上我的双眼,我的世界被他只手毁灭。
“现在,就是我们重现相信彼此的机会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在我身旁,就像是每天清晨那声熟悉的‘早’。
“如果你愿意再次相信我,就这样闭上眼睛,在这张纸上面签字。”
“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愿意。”
“等你离开了这个空城,你就不再是夜家的人。”
他用臂膀将我环绕,“我们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只不过这一次,要换我来保护你了。”
“不,从头到尾,”我轻声说,“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三年前,是你让我重生……”
“那就拿起那支笔,把你的信任写在纸上。”
“你是不是戴了我送给你的天河石?我好像感觉到你的手腕上有饰物……”
“好了,好了,别再转移话题了!”
笨拙的周旋终于在一声枪响后告终,阿金双手持枪猛地冲了进来,夜苑见况,立刻拿出了随身佩戴的那把77式手枪指向阿金。
“别过来!”夜苑喊道。
“夜苑,放了夏小姐!你不可以伤害一个这样深爱你的人!”阿金没有后退的意思,不停劝诫着夜苑,“夏小姐忍受着那么多人的轻蔑和白眼,都是为了替你守住夜家的社长地位!”
“住口吧!”夜苑气得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不要以为我跟夏凛一样傻,你们‘菩提’组织的人不是一向只认钱不认人吗?!你还在假惺惺什么,现在倒戈投降,桌子上的金块都是你的!”
“夏小姐已经把她的名字亲手刺在了我身上,她就是我唯一的主人”阿金定定说,“所以我不再属于‘菩提’,要认,我只认夏小姐一个!”
“阿金!”我不顾危险地喊叫,“白岛寺怎么样了?!”
“他已经醒了,放心吧!”
夜苑气急了,用枪口抵住我的头说,“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那个该死的白岛寺!你简直是无药可救!”
“别妄动!”阿金跟着也紧张起来,靠近了一步威胁说,“如果再不放开夏小姐,我就要开抢了!”
“好啊!你开枪啊!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夜苑勒住我的手臂越收越紧,伴随着一阵阵不安的颤抖,让人紧张到了极点。
“不要冲动!”阿金说着乖乖举起了双手,对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夜苑好生说,“夜苑,你冷静下来,看看那个被你扼住喉咙的可怜女人,她为你付出了整整八年的青春,你们相爱了那么久,克服了那么多别人难以想象的障碍,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阿金一定没有想到,他的话反而刺激了夜苑波动着的情绪,夜苑开始痛苦地又哭又笑,狰狞、夸张的表情就想要活生生把人的脸皮撕扯开成两半。
“No!Don’t leave me!I don’t want be alone……”
夜苑开始歇斯底里地自言自语起来,同时他拿着枪的手也剧烈地抖动着!
“不要!不要乱动!”阿金登时乱了阵脚,又重新举起枪,指向夜苑。
夜苑眼眶里奔涌出的热泪一次次滴落在我的脸颊上,好像沸腾后的水一样滚烫。
我已经分不清楚哪个是我在绝望中流下的眼泪了,它们在缭乱中交织,熔合成一抹难以下咽的苦味。
我软软地向后仰,依靠在夜苑因不安而微微晃动着的身躯。
他还是那么温柔的让我贴近,除了我,我知道没有人可以像这样的接近他。
真好啊,就算是结束的那一天,还可以这样被一生唯一的爱人紧紧拥抱在怀里。
就算是死,或许……也没有什么可怕了吧?
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彼此无路可退只有相爱、只要我们只有选择深信不疑……就算是一场错误的沉沦,我们也都可以笑着坠落下去。
从前,我们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不是吗?
现在我们只是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只要我现在,伸出手来……
就在阿金与夜苑陷入了僵持局面的时候,我趁机一把夺下平放在桌上的那个价值连城的箱子!
“你干什么!?”
不等夜苑说完,我一挥箱子砸在他的脸上,他吃痛地捂着鼻子乱叫。
我拉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夜苑冲进露台,然后毅然决然地把拿着箱子的手伸到露台外。
箱子的下方就是浩浩荡荡的海水,不过这次可没有绳子拴在上面那么幸运了。
“住手!”
夜苑激动地拿枪指着我的头。
阿金追上来,看到我的行为也吓了一大跳。
“夏小姐,你这是……”
“阿金!”我破天荒的大喊一声,仿佛是古代挂帅的将军一样发号施令,“开枪!”
“什么……”
阿金弱弱的问我,他一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夏凛,竟然命令他立刻射杀那个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的人!
“阿金,”我再次命令他,“你难道听不到我说话吗?!我叫你立刻开枪!”
“夏小姐!你会有危险的!”
“快点开枪!”
夜苑木讷的看着我,就像一个迷失在十字路口的小朋友一样茫然。
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看他,因为我一旦心软,就会让我好不容易决定下来一切都前功尽弃。
对不起,夜苑。
我只能不停的在心里对你忏悔我的自私。
原谅我这样武断的替你做了决定……
“阿金!快点动手!”我定定的说,“他不敢开枪的!”
“可是……”
“快!快点动手!”
“啪——”
“啪——”
是的,两声枪响,响彻了整片吉隆坡的晴空万里。
我们最终将生命交付,定格在了这个并不算最美的时刻。
夜苑枪里那最后一枚子弹,终还是贯穿了我的身体。我们在生命的最后一章里,完成了最后一次隆重的相拥,然后双双坠落,被磐石一样的金子拽进墨色的海底。
在这漫长而煎熬的下沉过程里,我们的手始终被冰冷的手铐禁锢在一起。
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能露出安详地笑容,然后冷静的、专注的看着彼此。
这些日子,我常常会陷入难以自拔的回忆,直到现在我和夜苑在透明的海水里悬浮,我清晰地看到了他久违的笑容,我明白了过来。
原来人只有快要去世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快要被过去吞没了的感觉。
其实就在刚刚,当夜苑挟持着我,拿枪指向阿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是一个热闹的夜晚,虽然米歇尔和夜泽是主角,可我看到的却是两张强颜欢笑的脸。
一声枪响后,我吓得全身冷汗。
我看到身旁的夜苑缓慢的放下了猎枪,惊魂未定的粗喘着气。
这时候我的额头突然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袭击,我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Lin!”夜苑呼唤了我一声。
“该死的,我不是叫你别来吗?!”
白鬼川的身影在我眼前晃过,他拿出一剂麻醉针刺在我的胳膊上。
“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取代我妈吗?!我妈当时就死在我的面前啊!”
“那你也不应该这么冲动!我说了你要相信我的计划!Peter现在已经感受了危机感!”
“我也没有想到枪里真的有子弹!这是意外!”
“好了好了,你现在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这样的情况应该不止一次了吧,被我撞见夜苑和白鬼川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记忆就突然消失了一样,被人删除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哪里不对?
是三年前,夜苑勾动手指,发射出77式手枪第一枚子弹的时候吗?
对,是那个时候——他不该开那一枪的,他亲手打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原因仅仅是……他说,我当时躺在地上的样子,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
所以他吓得扣动了扳机了。
我教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承认自己的罪行,然后把枪擦拭干净,放在夜泽僵硬的手心里。
我们一口咬定夜泽是酒后情绪失控而自杀的,加上我和夜苑看起来都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孩子,警方很快判定了夜泽的自杀并且准备结案。
米歇尔离开家消失了有三天了,可我反而不希望她这个时候出现。
那时候夜苑和我已经不得不紧紧抱在一起,忘记过去我们曾经一切的不愉快和疏离,我们要一起撒一个弥天大谎,而且一撒就是一辈子。
之前我竟然还想要跟夜苑分手,现在想想,这才是个好笑的笑话。
从我决定走进他的房间开始,直到他决定为我开第一枪,我们的命运在就已经纠缠在看一起,形成了一种错综复杂的羁绊。
米歇尔的死,更是深刻地提醒了我。
那是一个雪夜。
负责夜泽案件的警长突然来找我说,夜泽也许并不是自杀,因为法医报告出来,子弹的射程不对,现在最大的犯罪嫌疑人竟成了至今都未露面的米歇尔。
不等我从惊讶中醒过来,警长又是给了我一击当头棒喝。
他定定说,“目前,已有线人提供消息,米歇尔将会出现在浦东机场,准备潜逃国外,我们已经在机场附近布下了埋伏。”
“啪——”
当我和夜苑挤进警方的埋伏圈时,我看到米歇尔的身体轻飘飘地倒下了,就像一片红色的羽毛躺在雪地里,接着她的背后开出大片的鲜红,渲染了整块雪地。
我甚至来不及呼唤她最后一声‘妈’。
其实我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这些年里,我一直在心里呼唤她为‘妈妈’。
只是我太年轻气盛,心底为她不值所以故意刁难她,叫她那可笑的洋人名字来嘲讽她。
只是谁能想到,分离的时刻是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对不起,米歇尔。
这三年以来我一直在逃避那段回忆,我不敢承认是我害死了你。
我更不敢承认我跟你深爱的男人上过床,就像当初夜苑不敢承认他被自己的父亲玷污过一样,只不过他疯了,而我还是清醒的。
我们都做过一些荒唐的事,最后承担着各自的恶果。
如果人心真的可以恒定不变就好了,相爱的人就永远不担心被背叛。
我和夜苑,也都不会在时间的沙漏里逐渐腐烂成一副千疮百孔的鬼样子,最后被啃食成一堆枯骨,沉尸海底。
我们一定会坚定的牵着对方的手,就这样,带着顽强的笑容走到这故事的尽头。
最后的最后,我仿佛又记起了第一次代表夜家出面股东大会时的样子。
年轻稚气的我,紧张到全身发抖,躲在厕所里独自崩溃。
几次催促下,我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迈出了那艰难的第一步。
我沉了一口气,换上一个光彩照人、不痛不痒的嘴脸,走进了会议室。
我记得我化了很浓艳的妆容,踩着细跟高跟鞋,穿着花俏新潮的露肩连衣短裙。
我把骄傲、盛气凌人的笑容挂在脸上用来虚张声势,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毅然坐在了社长的座位上。
股东们一片哗然,他们眼里写满了轻蔑。
我不慌不忙的翘起二郎腿,淡淡说。
“我就是你们又爱又恨的夜家继承人、夜泽的长女夏凛。听说你们对社长人选很有意见,趁着现在我在,不如大家把意见都说来听听?”
话音落下,我凌厉的目光扫过所有股东的脸。
他们的表情那么丰富,有的惊讶、有的畏惧还有的很愤怒。
可我的表情却非常的简单——只有满满的得意。
因为那一刻,我就是‘白夜’帝国的女王。
八年了,我们在一起八年了。
夜苑,你敢相信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吗?
那个相遇的日子,却好像还在眼前一样清晰得离奇。
不敢相信,我们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