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总觉得有点失衡,晨间书写里,忆起小时候的一段故事。
小学四年级的年,刚刚过完,叔叔从城里赶回,准备选我去从乡下转学到县第二小学读书。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十岁出头的我一下子成了整个乡村小学的焦点,同学们开始送薄膜油画纸,有的还写了小卡片,还有的特意买个本子注上签名和祝福语。
男孩子们很羞涩快速走到我面前,猛地一丢,我也很不好意思的赶紧收起来,好像做了什么见不的人事一样。回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按在心门口,憋住狂喜的想呐喊,把每一副油画看了又看,小卡片读了又读,本子翻了又翻,然后一起装在一个旧报纸折叠的盒子里,偷偷地藏在床底下。生怕妈妈数落。
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泥巴地的大街该怎么走路,也想象不出来红灯绿灯变幻,更别说大城市的孩子如何天天能像赶集一样买到东西?
然后,告别了庄稼,告别了村庄中央那块池塘,连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我走的时候,妈妈再三交代:要听话啊!要听话啊!要听话啊!还有,要勤快啊!你又不会烧饭炒菜,城里人啥吃法你又不懂,手脚勤快点啊!不看猪吃,也看猪走(农村土话,意味着眼睛里学着点,别傻乎乎的),吃过饭洗洗碗啊!
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讲着讲着眼里泛着泪光。
我真不懂,明明高兴得又跟过年似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了呢。我不管,我一边点头一边按紧书包,心里早已雀跃得恨不得立马飞奔到传说中的圣地。
也许是贫穷限制了想象,也许是闭塞封锁了能力,老话讲得还是在理:百闻不如一见——当青瓦房越来越小,黑黑的柏油路越来越宽,我还是忍不住下巴挂着,叔叔提醒了N次,都情不自禁的还原为惊叹的张大嘴巴。
我想得终究太喜剧了,就像吃惯了面食,怎么想大米做出的花样都会和面食做法雷同。米,是啥,不知道啊!
可是,接踵而来的,就和县城平房的夜晚一样,拉开了一个孩子的童年序幕——
陌生的同学中,我穿着打补丁的裤子,上到二楼腿都有点发飘,下楼去洗手间总是最后一个,生怕她们走得太快,我扶不到楼梯栏杆而紧张。
她们穿的衣服真好看,白的像白的,黑的像黑的,一点泥土的影子都没有。他们好厉害,会跳霹雳舞,会大声唱歌,打起架来一点也不输与农村男孩子。女孩子们会跳橡皮筋,两人在两头用腿绷紧,四人分别在绳的两边变化姿势,一来一回,又对称又美丽,我站在楼上,望着——
出了学校门口,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到了十字路口只会左拐右拐。去哪里,人家反复问你到底是哪一条街,街的名字是啥?我答不上来。
同学们嘲笑我,头发剪得像个男孩子,一件黄色的褂子整整穿一星期,到了周末,就坐在临时安置的远方亲戚家门口,盼望着,亲叔叔的到来。
叔叔还要上班,每次骑自行车来,来的时候会托着我到附近转悠,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我又渴望他来,又怵怕他。
可是,我不敢告诉他,夜晚平房后面会有婴儿一样的哭喊。每次吃过饭,亲戚家的叔叔不让我洗碗,我一句话都不多说,就去他手里抢碗来洗,可是第一天就因为用力太大,他一松手,碗在我手里滑落,啪,碎在水泥地上,我吓得赶紧捡起来。
然后,每晚,我被小便涨到肚子疼,忍了又忍,这里离公共厕所五分钟的路。晚上我不敢一个人去,何况出去一次,要打开两扇吱呀吱呀的房门,还有院子上锁的大门。每一次,我都浑身发冷,蹑手蹑脚的开门,总怕惊醒了隔壁的人。每一次,我都觉得羞耻心吞噬着我,就自己事多,晚上口渴都不敢喝水。
有一回实在没忍住,就在院子里有泥巴的拐角偷偷地小便,可是从此我都觉得自己抬不起来头,好像赤裸着身子走在大街上被抽一样。
这些,我没有倾诉对象——
有时,我会想妈妈,不知道她在家在干什么,不知道姐姐可还生气因为她没有能来城里,也不知道弟弟可又调皮惹妈妈一顿暴打,会想到小伙伴在一起玩捉迷藏,同学们一起玩丢沙包,在那里,我是有影子的。
于是,我常常在被窝里默默地抹眼泪——
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甚至概念里不知道什么才是时间,月份,和多久,第一次离家,在陌生人的城市,我害怕了……
当我此刻,成年了,回头望见那段孤独的无助期,忍不住想抱一抱那个冻僵了的小女孩——
对不起,我知道你等了我很久,等我知你冷暖。
对不起,我才知道,你僵持在那个时空,无助。
请原谅,我长大了才回头看见你。
谢谢你,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离家,忍了两个多月才回趟老家,可是,你一直都有好好学习。
我爱你,我生命中卑微的自己。
是的,我有个缩手缩脚、不敢为自己发声、不敢表达心声,过多顾及别人的想法的自己——
还好,我也没放弃,一直在找你,只为了告诉你,谢谢你曾经的经历,我长大了,可以为自己护航了,可以承认过去,可以乘风破浪重新去远方。
童年的你,是不是也有一个在风雨里被等待?等待你的看见,等待你的接纳,等待你的认领——
愿你无忧,愿你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