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推荐我看电影《海上钢琴师》，我以种种理由推脱，我不喜欢让人胁迫着观看。今天晚上，我跑完步回家，准备在手提电脑上找一部电影看看，老婆直接帮我在女儿的台式电脑上打开了爱奇艺里的《海上钢琴师》。在这种形势下，我只好认真地观看这部她向我推荐了七、八次的电影。我也要看看，这部电影到底好在哪里，惹得老婆一直向我推荐。看完，已经要到夜里十二点出头了。看完之后，我才发现已经不能用“好、坏”这样孩子气的词语来评价这部电影了。电影散发的一些无法排遣的忧郁情绪，笼罩和浸润了我全身，主人公的信奉的宿命，让我对人生产生了像大海一样没有止境的思考。我思索着进入梦乡。
有必要简单地描述一下电影的故事情节，电影是以一位穷困潦倒的小号手的回忆展开的。
1900年，往来于英国和美国的“弗吉尼亚”邮轮上，一位叫做丹尼的司炉工意外遇到了别人在餐厅丢弃的婴儿。心地善良的黑人丹尼决定把他养大。不料，人生无常，在这个叫做1900的婴儿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养父丹尼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丧生。从此，1900成为了船员们共同的儿子。电影没有讲述这些人是怎么抚养他的。从电影中只能看到，这个小孩能够穿上体面的衣服、能够吃饱肚子，至于学习文化、提高修养之类的事情，旁人已经是无暇顾及或者无能为力了。孩子就这样在邮轮上处于“散养”状态。一天，五、六岁的1900，意外地闯进了游船的舞厅（富人们跳舞喝酒的地方）。有人报告了船长，船长带人要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孩带出舞厅。当船长踏进舞厅的时候，他立刻惊讶得一动也不动，大厅里所有的游客都在静静地倾听这个从没有接触过钢琴的小孩弹钢琴。从此，小孩异乎寻常的钢琴天赋被船员们、游客们所了解。小孩也就成长为了一名船上乐队的专职钢琴师。
电影一下子从主人公的童年跳跃到青年（27岁）——可惜这个主人公的演员选得太老了，估计有四十左右，故事的主要情节的片段都放在了这个年龄段。
片段一：小号手与钢琴师相遇、相识、相知。海上突然出现十几米高的巨浪，邮轮激烈摇晃，小号手被颠簸得站立不稳，抱着痰盂呕吐。这时候，1900出现了。他早已习惯于这样的巨浪颠簸，他风度翩翩如履平地般站在一旁，对他说：“我让你看一样奇妙的东西！”于是本片最优美、最富有趣味性的经典电影镜头即将呈现在你的面前。我想，所有的观众会对这些镜头终身难忘。1900坐到舞厅的钢琴旁，也邀请康恩（小号手的名字）与他坐在一起。钢琴师的美妙的琴声瞬间在他的手指间流泻而出，而钢琴和那张凳子好像绑定一般地在舞厅地板上毫无规则地流畅地滑动。不管钢琴怎样滑动，不管巨大的水晶吊灯掉落下来，钢琴师始终稳稳地驾驭着钢琴，如同驾驭着不听话的烈马。钢琴师就这样在巨浪滔天的傍晚，用高超的钢琴艺术，来证明他对邮轮生活的那份人生自信，也用这样的琴声表达着对康恩的友善。
片段二：与爵士音乐创始人比拼钢琴才艺。这个片段是本部电影最精彩之处，没有之一，只有唯一。美国纽约的爵士乐创始人和钢琴家吉米听说“弗吉尼亚”号上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钢琴天才。在别人的鼓动下，他决定上船与1900较量一番。比赛三局两胜。第一局，吉米点燃一支香烟放在豪华钢琴琴盖边沿，点燃一支香烟——有一点像温酒斩华雄的桥段。一曲奏罢，香烟正好燃到了即将接触琴盖的地方。吉米骄傲地拿起香烟，向大家展示他对演奏时间的把控是多么的恰到好处。1900则用平淡无奇的小夜曲先让一局。第二局，吉米弹了他的成名爵士乐曲。1900听后，把吉米的曲子重复弹了一遍！他只听到这首曲子一遍，就能弹奏，而且弹得比吉米好。吉米只有技巧，而1900有神韵。显然，这一局的比拼，吉米输了。第三局，爵士大师拼上老命，他决定炫技了。他用最快的弹奏速度来展示自己高超的演奏技巧。他的演奏赢得了绅士、淑女们雷鸣般的掌声。比赛刚开始的时候，乐队的伙伴们、船员们、游客们就开始了赌博。船上的伙伴们都把钱押到了1900的身上——康恩甚至把全部家当押上了。第一局的放水让康恩绝望地躺倒在沙发上。第二局，在吉米弹奏的时候，1900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而对自己的比赛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吉米弹奏结束，1900还眼神迷离，心思不知到那儿去遨游了，这可把康恩急得挠头抓耳、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1900从不抽烟，但在第三局开始之前，他向康恩讨要一支香烟。康恩根本不能理解。在三、四次的连续讨要之下，康恩狐疑地扔给了1900一支香烟。最精彩的钢琴演奏即将上演，此曲只应天上有，1900施展出了自己所有的才华和技巧，头上顷刻之间布满了汗水。他的演奏仿佛有四只手在弹奏，不然人间的旋律不可能这么快。美妙的旋律攫取了所有人的灵魂，老年贵妇没有觉察到她的假发套被人不小心刮走了；一位绅士忘记了雪茄，燃烧的雪茄从手指滑落到裤裆上……一曲奏罢，鸦雀无声，似乎有人按了暂停键，片刻之后，人们似乎回过神来，大家给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吉米输得服服帖帖。接下来的航程，他每天都去听1900的演奏，态度诚恳得像个小学生。
片段三：1900告别船上的朋友们，穿上康恩赠送给他的呢大衣，戴上圆礼帽，提上小皮箱，走上舷梯准备登岸的几个镜头令人印象深刻。这种深刻印象来自于霎那间的静止与热闹、动感片段的强烈对比。当所有人站在高高的船舷边，目送他离开的时候，他竟然在舷梯的中间站住不动了。面对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他迷茫了，胆怯了，动摇了。静止片刻，他脱下帽子，向大海扔去。黑色礼帽落在水面上，欢快地旋转着。随后，他转过身，又回到了船上。也许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动过离开“弗吉尼亚”邮轮的念头。
其它的一些片段，如商人为他录制唱片；他爱上了一位小姑娘；乐器店老板把康恩卖给他的小号还给了康恩；康恩在废旧的邮轮上放1900灌制的唯一一张唱片来勾引1900出来……都给人不小的感动。
《海上钢琴师》犹如一篇有深度的人生散文，由几个毫无关联的人物的人生插曲连缀而成。电影与其说是在讲连贯的故事，倒不如说是用几个人物的人生片段来描述主人公独特而又神秘的人生。除了作为钢琴师唯一的朋友小号手可以与钢琴师作部分的心灵交流，所有其他出现在他周围的人都只能作为背景人物起到烘托和对比的作用。虽然主人公通过听游客交谈和阅读报刊杂志去了解英美几个大城市的情况，表达了一个在大海上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对陆地生活的渴望，但他对弗吉尼亚邮轮之外的世界是恐惧和不理解的。曾经他痛下决心，告别船上的人，准备到陆地的城市中生活，但当他走在舷梯上，看到纽约连绵不绝、挤挤挨挨的摩天大厦时，内心的决定被陌生的城市撞击得支离破碎。他还是没有跨出最关键性的一步——双脚踏上陆地。甚至“弗吉尼亚”号邮轮退出历史舞台，公司要把它炸掉，他的小号手朋友劝他离开邮轮的时候，他的双脚也没有踏上陆地。那时候，钢琴师对自己宁愿死也不离开邮轮阐释了理由——钢琴的八十八个琴键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大城市就如成千上万个黑白键，已经完全超过了自己的掌控；邮轮虽然巨大，但它是有限制的、有终点的，大城市没有限制、没有边际，他已经完全不能适应。这也许是他不愿上岸的部分理由。我猜想他宁愿与巨轮共同毁灭，也不愿到陆地上生活的更深层次的理由是：他一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所抛弃，他已经对自己有一个非常固定的人设定位，那就是他是一个多余的人，他的存在与不存在，世人都毫不在乎；或者可以说他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如果不是天使，怎么能无师自通地成为钢琴大师，那种不学而会的能力只有天使才可能拥有。天使只能生活在天堂，偶尔来到人间是可以的，否则会被人间烟火呛死。“弗吉尼亚”邮轮就是他在人间生活的诺亚方舟。方舟既毁，他也只能回到天堂。
《海上钢琴师》与其说是在讲故事，倒不如说是在诉说一种少数人的人生哲学。这儿的少数人，就是指像钢琴师1900那样的，在非主流社会中生活，孤独、敏感、内心自卑的边缘人。他们的人生无法自主选择，只能被动接受。一个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的婴儿，能够生存下去已属不易，如果要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属于上帝的格外垂怜和照顾了。少数的边缘人，也是社会的组成部分。尽管他们生活在不被人看见，不受人重视的角落（作为隐喻的“弗吉尼亚号”，既可以理解为为人遮风挡雨躲避灾难的诺亚方舟，也可以理解为居无定所无处安顿的流浪生活），但电影对这些人的人生以及内心世界的揭露和描写，就是对弱小者和卑微者的同情，真正体现了阔大的人文主义情怀。
说实话，我认为用电影这样的艺术手段来刻画和描写人的不可言说的复杂性格和内心世界，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尝试。电影的特长在于讲故事以及铺陈色彩斑斓的画面，而刻画复杂多变的内心世界是小说的特长。但这部电影的实际效果却是用细节刻画出了人物充满复杂意蕴的内心世界。好多抠细节的镜头让观众产生了震撼、联想、同情、悲叹的复杂心理。我看完这部电影的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很郁闷，郁闷之后是思考。电影好多处拍摄了主人公躲在玻璃窗后面暗暗窥视外面世界的静态镜头。因为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最好的画面就是人物眼睛。主人公的眼神始终带着一副冷淡的、胆怯的、甚至有点麻木的表情。谁也想不到，就是这张并不十分帅气的脸，却是一张天才的脸。譬如那个寻找老爸的女孩，出现在舷窗玻璃上。主人公一边弹着钢琴，一边盯着女孩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而女孩始终没有发现男主人公。这样的细节描写，就预示着两人的爱情是不可能擦出火花的。导演的才华就是能让特定的没有旁白的电影画面自己说话，这就是需要超凡的艺术修养和专业功底了。类似的用画面揭示人物内心世界以及预示情节发展走向的细节在电影中可谓比比皆是：男主在舷梯上把帽子扔进大海，帽子在海面上悠闲得飘动——这就预示着男主只属于大海，只属于“弗吉尼亚”号；男主在钢琴比赛结束，把香烟放在钢琴的钢丝上，香烟就被灼热的钢丝点着了——这表明男主的弹奏速度已经超出了人类力量和速度的极限。我从没听说过哪个钢琴家，可以把钢琴弹到这样的灼热程度。导演还用到了相同镜头或者相似镜头重复出现的手段来强化一种情绪，发酵一种情绪。男主的脸在电影中反复出现，那是为了让忧郁的情绪更加忧郁，孤独的气氛更加孤独。让画面说话也成为了这部经典电影的主要特色。
《海上钢琴师》以其创造性的电影表现手法演绎了一部非主流题材的电影，揭示了边缘人受困压抑的悲惨命运。导演让静态的画面自己说话，突破了电影表达形式的局限。《海上钢琴师》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电影史上一部里程碑的作品，其经典性和标杆性如灯塔，照亮着电影发展的道路。
（涛声依旧写于2022年4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