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总有大雁会飞过。
大雁飞过的时候,正是清晨,妈妈就从屋子里抱出那个青花的小坛子。
坛子不大,却在我的家庭里很是重要。
坛子里装的是最重要的东西,票证和钱。
妈妈摸索着,从坛子里拿出些角票。
我记得那一切真好。
角票在阳光下闪烁出熠熠的光彩;大雁很规则地呈“人”字飞过;妈妈很青春,还有着光洁的额头;爸爸微笑着放下书本,轻轻抚摩我的头发。
妈妈去了集市,带回来雪白的豆腐,姐姐过来帮忙,把大块的豆腐切成小小的规则的小块。
小块的豆腐放到圆圆的簸箕里,再放到长满塔松的灰色瓦屋顶上。只等着那充足友善的太阳把豆腐烘干。
豆腐在屋顶,我的心跟着飘到屋顶。我拿着棍儿,守卫着那群小块的可爱的豆腐。
时间推动着阳光,阳光很容易地把我这个小小孩童放到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我睡着了,很惬意地在梦里吃着那群快乐的豆腐,一直到了午后。
午后是恶魔,只到今天,我依然不睡午觉,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
午后的房顶,瓦依然灰灰蒙蒙的,塔松依然骄傲着树立。
簸箕还在,豆腐没有了。
豆腐没有了,豆腐没有了,豆腐没有了,豆腐没有了......
如果我说那是场灾难,很多80、90简直无法理解。
可是事实,那就是一场灾难。
午后是恶魔,麻雀也是恶魔。簸箕里残存着的是极小的豆腐碎渣和麻雀的足痕。
爸爸没有责怪,妈妈没说话,姐姐叹了口气,我很恐惧。
N年后,读到那个伟大的诗人,说过的诗歌:“鸟没有,天空中还有痕迹”。
那天,豆腐没了,至今还有痕迹。
痕迹在姐姐的右手上,至今无法消去的疤痕。
那是姐姐在第二天告诉我的,告诉我妈妈哭了大半夜。
我和姐姐帮人家包瓜子、卖冰棒、卖甘蔗和在电影院帮人逃票。
昏黄的灯光下,姐姐喜悦地告诉我已经攒下了多少钱。还从冰棒桶里拿出最后一支就要开始融化了的冰棒。
我记得那冰棒是绿豆的,绿豆还有好大一截呢。我接过姐姐给我冰棒,就开始享受那甜蜜的凉爽。
姐姐把今天的硬币从布口袋里拿了出来,在电影院的台阶上开始清理。
我坐着,看天上云卷云舒。一切很惬意。
没有征兆,三个小混混走了过来,一把抢走了姐姐手里刚刚清好的钱币。
姐姐和我无助地看着他们得意地飞快地消失。
姐姐哭了,哭得很厉害,她使劲地把自己的手往电影院门口的铁门上摔打。
我不知所措,血染红了冰棒桶的护套,也染红了那个多年前黄昏的天空。
姐姐最终在手上留下了疤痕,买豆腐的钱也最终攒够了。
当那簸箕再次登上屋顶,我象一个比瓦松还骄傲的士兵守卫着它们。
豆腐在经历了那样的几个日子后,回到了屋子里,放到了一个大罐子里。
罐子封上了泥巴,我睁大眼睛,闭上嘴巴。
我的期待,用最黑暗的岁月等待豆腐每个细胞的腐败。
那年的霉豆腐做得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