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整个瞿塘峡上空都笼罩着厚重的水气，这是长江边常有的景象。
一片水雾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朝着不空关方向而去。
“道姑，这么早，据点里的人都还没起身吧？”
“……”
“道姑，你说真是恶人谷的人杀了副帮吗？”
“……”
“道姑，你觉得副帮的死跟十二连环坞有关吗？”
“……”
“道姑，你老是不说话，我很难跟墨夜交差诶。”
“……”
“道——”
“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到江里喂鱼。”
“……”
快到据点门口，尘染朝那边几个恶人谷守卫的方向一指，“你过去，就说浩气盟青锋帮帮主派人求见。”
“好。”余晖也不多问，径直走上前去，给守卫作了个揖，“浩气盟青锋帮代帮主托我们向不空关统领问好，劳烦通报。”
那守卫端详了他一会儿，转头跟身边一个士兵说了几句话，打了个手势表示放行。
那士兵冲他一挥手，“跟我来。”
不空关据点位于江边峭壁之上，易守难攻，在清晨的水雾中更是显得神秘莫测。一路绕来绕去，士兵终于在一间门口竖着大旗的营房前停住了，余晖掀起营房门帘，朝尘染作了个请的手势。
营房里左右两侧列了两队士兵，里屋摆满了各种兵器，这种摆着一个巨大的阵营沙盘，壁上挂着行军地图，整个营房很整洁，也很安静。
因为首座的虎皮椅上并没有坐人。
余晖刚想告诉尘染情况不对，却见她已径直走到空位上，旁若无人坐了下来。
他一时哑然。
她左手支着扶手往身后一靠，右手一伸，过来一个小兵恭恭敬敬地接过她手中的剑。
“你……”
“墨夜派你来，不就是想看这个么？”尘染翘起脚，悠悠地说。
余晖的确早就猜到她是恶人谷的人，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有战功的。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很能说么？”
“这，要在下从何说起啊？”余晖打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就说说墨夜的计划吧，说不定我能给你们帮上忙呢。”
余晖大笑，“计划？他归隐一年，帮会都扔给子荆了。”
“子荆毕竟只是代帮主，比不了墨夜。”
“比不了，那就是还想比了？”
“得看比什么。”
“那在下也是爱莫能助，墨夜的计划我确不知情。我一介布衣，既无韩信彭越之勇，又无张良陈平之谋，墨夜有什么计划，为何要告诉我呀。”
尘染一抬眼，“照你这么说，墨夜他是想做当世刘邦，一统天下？”
见他不吭声，尘染便从座位上走到他跟前，直视他的眼睛，忽而一笑，“你果然不是墨夜的人。他生性奸诈多疑，要是知道你背后这样卖他，不知作何感想。”
“道姑果然是一点就透。不过在下也很好奇，子荆看起来温柔贤淑，要是知道你背后这样卖她，不知作何感想。”
啪！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嘴角顿时流下血来。
“你倒是伶牙俐齿。”尘染转了转手腕，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你常在恶人各据点帮会之间游说，是墨夜的主意，还是你那正主的主意？”
余晖咽下满嘴的血腥，擦了擦嘴角，轻笑一声，“自然是墨夜下的令。”
“哦？他一个云游四海的甩手掌柜，能说得动那群重兵在握的大爷们？”
“你不信不代表我做不到，”说罢又开始摇扇子。
尘染看着心烦，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玉骨扇，翻过来看那扇面上的题词。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呵，还真是个自命清高之人。”说罢把扇子随手扔到一边。
“啧啧，你自己想不明白，何必拿在下的扇子撒气。那可是家师临终所赠，你如此不敬，当心半夜里他老人家来找你讲道理。”
“好一个师徒情深，我是不是该做个顺水人情，送你去地府与他相会？”
“黄泉路上，一人独行多寂寞，道姑可有故去的亲朋好友？不如与我同往，也好去与故人一会。”
话刚出口，他突然感到小腿上一阵钝痛，身体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接着背上立马又挨了一掌，整个人就直直地往前摔在地上。
他刚想挣扎着站起来，眼前白影一闪，就被踩住肩膀扣住左腕往背后猛地向上一抬，关节处传来的剧痛顿时让他无法思考，骨端错位发出的咔咔声在那一瞬间在脑子里被无限放大，甚至盖过了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惨叫。
尘染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人。
他整个人瘫倒在地，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左肩以下已毫无知觉。
尘染抬起脚尖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你看清楚，现在，是你落在我手上。”
余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喘息着说，“你……要想杀我……早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有意思。”尘染嗤笑一声，听得他心里发寒，“谁说我要杀你了？你放心，在你说出你听命于谁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据点被重重叠叠包裹在水雾中，什么声音也传不出来。阳光透过层层水雾，终于轻飘飘落在江面上，化出一片安宁祥和的光晕。
过了许久，一个小兵手里捧着一包东西，一路小跑进了营房。尘染正在沙盘前踱步，眉关紧锁，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
那小兵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一块破碎的棉布上，零星散落着几团血迹斑斑的东西，细看之下，竟是从人手上连根拔下的指甲，不多不少，正好十片。
“报告统领，那小子什么都没说，而且，而且……”小兵打了个磕巴。
“而且什么？”尘染不耐烦地问。
“那人毫无内力，几番拷打下来，怕是……怕是要撑不住了。”
“一帮废物！”尘染骂了一句，取剑直奔地牢而去。
过道两边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地牢深处却如死一般沉寂，中间的立柱上绑着一个人，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身上鞭痕遍布，已是奄奄一息，四周摆着各种骇人的刑具，上面血迹未干，在边上火堆的照耀下闪烁着红光。
尘染径直走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听说，你嘴硬的很？”
清冷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在封闭的地牢里响起空灵的回音。余晖游离的思绪逐渐被拉了回来，身上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已经感觉不到被人钳住的压迫感，他半眯着眼睛，目光在尘染脸上一扫而过，似乎是懒得理她。
尘染一怔，松开手退后两步，“你年纪虽轻却精于人心算计，难得又生得一副铮铮铁骨，我着实佩服。有道是贤臣择主而侍，你可得想好，你所侍之人是否值得你如此。”
余晖还是不看他，费力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拷打已经完全嘶哑，“不劳道姑费心。”
尘染也不跟他急，还是自顾自说下去，“墨夜所恃无非就是一本空冥诀，可他断不会轻易将此物抛出。要想请得动恶人谷那些大帮会，你就是再巧舌如簧，手里也得有筹码，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兵权。”
余晖把头靠在柱子上，像是睡死过去。尘染缓缓拔剑，一边继续说着。
“青锋帮原本也是浩气盟的中流砥柱，可在三年前折了几位长老之后就一蹶不振，再不参战，按理很快就会被其他帮会吞并。但事实上，青锋帮就一个空架子，仍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这背后若说没有阵营内部的高层支持，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剑刃横上余晖颈间，他睁开眼平静地注视着尘染，半晌，叹了口气，“你既然都已猜到，何必还来问我。”
“我只要一个名字，”尘染把剑又往上送了送，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浩气盟现在内部格局异常混乱，身处高位的将军却不多。告诉我，是哪一个？”
回答她的仍旧是沉默。
“你不说，就只有死路一条。”尘染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想杀你。”
“你不杀我，子荆也会动手的。你我各为其主，毋需多言。”说完，余晖闭上了眼。
尘染见他死意已决，不由得生出几分惋惜，正欲动手，突然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说的子荆，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