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那年7月,肾上腺素照例泛滥的毕业季,生生被我们怒摔的啤酒瓶和纵横的眼泪晕染成面目全非的雨季。
1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有很多故事发生。当然,在没有经过时间洗礼前,这些故事还只是事故。
那天晚上,我们的酒喝了一轮又一轮,从餐馆转战路边摊再移师大操场后来又连滚带爬去了篮球场,白的红的黄的轮番上阵,直喝得胸口气血翻涌、舌头难以自持。
借着那点酒劲,我们一路鬼哭狼嚎从老狼唱到黄家驹再进阶到朴树五月天,肆无忌惮地让泛红的眼睛浸泡在某种液体里。
第一次,包括胖张在内,没有一个人孬包地退缩叫停。弟兄们气急败坏地发现,坚称酒精过敏、4年里总是浅尝辄止的胖张,这孙子的酒量至少6两!
为了这个长达4年的弥天大谎,为了恨胖张(tie)不成光头强(gang),弟兄们一拥而上让丫饱尝了一顿醉拳。胖张最后坦白,这是媳妇儿的教诲,曾经的承诺,而今天的破功,也是媳妇儿恩准的结果。
在我们4年中无数个豪气云天拼酒的时刻,作为一名耐力型选手,这孙子在4年时间里用他的粑粑字写下了1008封情书,用他的爱情热线捂坏了多部手机。
胖张自成一格的书法风采我们早在大一时就充分领略过,高数老师曾在胖张的作业本上羞愤难当地批示道——狂草免交。
但这并不耽误胖张以数量充质量,凭着顽强拼搏的精神夺取了长征的最终胜利。
他的故事放到今天绝逼就是一碗上好的励志心灵鸡汤,留给我们的启示是——爱情长跑≈龟兔赛跑,一见钟情的速度型选手不一定会笑到最后,软磨硬泡的耐力型战的逆袭截胡才是高概率事件。
那晚的第一个事故以胖张把自己放翻在地掏心挖肺地吐,被一群人送去医院洗胃而告终。
但这并不能熨平我们心中的愤懑。
凭什么我们的爱情要么在出征前隐退,要么在怯懦中夭折,要么在时间里开败,要么在分离时黯然,要么在对峙下两伤?
而胖张的爱情,凭什么隔着几重山河湖海的距离,不显山不露水,也能嚣张地开花结果?
2
那天晚上,月亮大如轮盘,我们心如明镜。这一场歇斯底里的青春剧终之后,我们终将散去,并逐一落单。
拖拉机和麻将还没打够,酒灌了4年也没喝够,卧谈会上该聊的姑娘也没聊够,那些要牵的手也没牵够……
一直以为前面的路要并肩走,世界要一起闯,怎么就会突然落了单?
最不肯接受现实的是小炮。那个以在麻将桌上炮声隆隆四海著称的小炮,那个见到漂亮妹子就会光速脸红的小炮,那个即将远赴美帝国的小炮,那个即将和我们相隔几个时区的小炮。
零点已过,小炮抱着篮球架不肯撒手,下巴指向地下横七竖八站着躺着碎着的啤酒瓶豪气地说:“不要走,再来喝过!”再劝,借酒撒疯的小炮又是一阵嚎啕:“过了今晚,就他妈各奔东西了。”
可是小炮,即使我们拼尽全力的告别,但依然无法将过去时逆转为现在进行时啊。明天开始,我们各奔东西,我们各自闯荡,我们混迹在不同江湖说着不同的鸟语人话,我们将以一敌百抗争那些如潮涌般瞬间降临的种种压力,我们隔山隔水隔着一纸签证和一张昂贵的机票彼此想念。
大无畏的苏三姐温柔地牵起小炮的手,哄着他拽着他一路不回头地走向宿舍,后面跟的是沉默的弟兄几个。
那晚的酒局就这样唐突地划上了一个不明所以的休止符。
回到宿舍的小炮依然不安分地闹着要打最后一场麻将,那晚的第二个事故香艳地发生了。
沿袭苏三姐哄小炮的成功路数,睡在小炮上铺的兄弟健,先把小炮扑倒在床,再把1.85米的自己委身塞到了小炮床上,威逼利诱当时只有三岁智商的小炮和他PK谁先睡着,我们一群路人甲大气不敢出地散坐四周,等着观摩两个大男人的同床共枕……话音落,健的呼噜声已经百转千回的响起,气急败坏的小炮也在5分钟后悻悻睡去。
那晚的事故很多:据说杨文彻夜不知所踪,据说石头后半夜摸到邻屋畅快地来了一泡尿,据说华仔终于攒够勇气对着小树林情真意切地表白……但那些故事,从每个人的嘴里生出来都不一样,大概这些故事也插上了凭空想象的翅膀,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任性地疯长。
那晚,断篇儿是必然。那晚,各宿舍失踪人口创出新高。请你纯洁地想象,那些夜色掩映下最后的青春告别。
3
第二天,宿醉未醒的我们不知怎么在清晨6点醒来,一路磕磕绊绊,穿越拥挤在北京站前的层层人群,站在了想要第一个悄悄开溜的老大面前。
温润如君子的老大,从一入学起就被我们顺理成章地推到了一个长兄如父的位置,从此做了4年的带头大哥和知心大哥。
坚韧如小强的老大,一次次地在酒桌上醉倒,又一次次地从酒桌下爬起,从不曾言败。
从容如流水的老大,无论面对挂科还是球赛夺冠还是集体心仪的那个长发女生或是被发配回老家的惨淡命运,都能保持千年的淡定。
离歌要怎么唱才动听?二十郎当岁的我们无解。那时,我们他妈的都还没有学会如何优雅地告别。
那天,老大穿了一件骚气的粉红衬衫,泪流满面地和我们逐一搂搂抱抱,不分男女借机狠狠揩油。
那天,健从火车站的便民车上买来一瓶燕京,一人一口地传着喝,和着眼泪大口吞下。
那天,我们在站台上不知羞地唱起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
那天,乘务员催了三遍,老大才一跃上了车。
那天,我们追着火车撕心裂肺地叫老大,一路跑到了站台尽头。
那天,我们恼羞成怒又无所畏惧地对着看热闹的人群挥舞拳头。
那天,南下、北上的车,我们记不清狼狈地送走了多少趟。
多年以后,我们庆幸,在柔软的心披挂硬茧之前,在眼泪和情绪收放自如之前,在人际关系游刃有余之前,在告别的话烂熟于心之前,在重压之下面不改色之前,在所有场合仪态万方之前,值得告慰的是——
我们还曾经有过那样一场纯真无畏、酣畅淋漓、用力过猛的青春告别。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