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零三分,火车开动了。
瑞早已爬上他的床铺,鼓捣他的玩具去了。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看风景。深圳的站台,深圳的天空远去了。一辆绿皮火车迎面来了,又开远了,只剩下铺满碎石的交错的轨道。
隔着窗玻璃,一片片的山、树、房子、草坡迅速后退,像是有人在播放着自然的相册,每一帧图画都让人感动。此时此景,大概永不会重逢吧。我打开相机,想留下旅途中的一些蛛丝马迹,无奈它们只是一闪而过,我只能抓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摇曳在风中的红色夹竹桃,那一大片闪亮的芒荻,那不知名的桥洞,带给我莫名的感动,又像蝴蝶似的飞逝了。
孩子们的喧闹把我的视线拉了回来。这是卧铺车厢,多半都是带着孩子的,有两个大人带一个几个月的婴儿的,有妈妈独自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宝宝的,也有年迈的爷爷或奶奶带着孙子孙女的。一上车,这些大人就忙活开了:一会儿弄吃的,一会儿弄喝的,一会儿孩子乱跑,要去制止。幸好没有孩子哭。有的孩子,简直就是“哭神“,一哭,地动山摇。我正暗自庆幸,那边一位小哥儿就开腔了,“哇哇”地哭了半天。
我带了书来,以打发途中的无聊。但此时看书是不相宜的。我也曾一趟趟地带着小儿坐车,一次次苦于他的“不听话”,在他的哭闹声中度过的旅途真不算少。我晓得带孩子的辛苦,所以对于车上的孩子哭,也就不会投以苛责的眼光了。
我的对面的下铺是一幅恬静的画面。一个约摸两岁的小男孩睡得正香,头上戴着一顶浅蓝色的鸭舌帽,被子盖得整整齐齐的。一个又黑又瘦的老人坐在床沿,一会儿掖掖被子,一会儿摸摸孩子的额头。睡梦中的孩子翻了个身,稍微往外移动了一点,老人立刻起身把他挪正,生怕孩子滚落到地上。
车厢内空调开得很低,我感觉有点冷,也乏了,便躲进被子里去了。窗外依稀传来雨声,但困意袭来,我的眼皮仿佛粘在一起了。
瑞儿跑来喊我:“下雨了!下雨了!”我答应了一声,便坠入沉沉的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是“哇唔——哇唔——”的哭声,夹杂着大人的吼骂声。
“你吃!吃呀!”
那孩子只是哭。一个劲儿地哭。
于是妈妈更生气了:“你吃呀!好好的饭你不吃!”
那孩子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从中铺坐起来——并不能坐直,一下子就看到那个哭泣中的孩子,他今天已经哭了好几场了。一个大大的餐盘摆在窗边的小桌上,菜很丰盛,五颜六色。妈妈仍在不停地指责他。一大颗泪珠从孩子溢满泪水的眼里挤出来,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口水也流出来了。
“你看哪个小孩像你!”妈妈生气地吼道。
唉,可怜的孩子,他并不想吃饭呀。一个白头发的奶奶坐到孩子的身边,温柔地和他说话。凳子很窄,她只能侧身抱着他。她用手拍着他的肚子,轻轻地说:“不哭了,不哭了。你是个乖孩子。”接着,她牵起孩子的衣袖,替他擦去眼泪。
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走过来了,冷冷地对着妈妈说:“他不吃,你就吃嘛。你要也不吃,就把它倒了嘛。别哭了,影响别人休息!”
黑衣男子甩下这几句话就离开了。妈妈又去哄孩子。
泪痕未干的孩子终于开口吃饭了。妈妈喂一口,他吃一口,但是吃得不情不愿。
“看,那是谁?”
“爸爸。”
原来,那个黑衣男子是孩子的爸爸。他坐下来,像一座山似的。妈妈说:“去,爬到爸爸腿上去。”
孩子就跑到爸爸跟前,往他身上爬。
爸爸冷冷地说:“能不能好好吃饭?”
“能。”
“爸爸喂你好不好?不许挑食。”
孩子坐在爸爸腿上,一口饭一口菜地吃了起来。这一幕,看得我十分佩服。面对孩子的哭闹,爸爸坚持了原则。
我对面的孩子醒了,哭了一阵,爷爷哄了半天,哄好了。过了不久,孩子的爸爸打来电话,问“还流鼻涕不”,“打喷嚏不”,原来孩子感冒未愈,怪不得爷爷那么小心。爷爷说“不严重,穿着三件衣服呢”。
绿皮火车,满载着人间烟火,满载着亲人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