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心如花木,向阳而生

爱有许多种表达方式,她发自灵魂深处,存乎举手之间,无需用语言表白,难以用词汇形容,质朴、自然,真挚而永恒。

一个无声的动作,一个温柔的眼神,一次静静地倾诉,一次不经意的回眸,一份潜藏的祝福,都可以勾起我对那段往昔的回忆。

死亡这个人人避之不及,讳莫如深的话题,赤裸裸地呈现在你我面前,在死亡面前如何更好地生活,成为了思考和直面人生的终极问题。

那年我十三岁,对死亡懵懂无知的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每天母亲和外婆总在小屋窃窃私语,伴随而来的就是抽噎不止的哭声,我隐约猜出来些,便一直追着母亲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出院?咱家的房子,爸爸答应等他好了,就装修的。还有咱家的电视也该换新的了。”母亲不耐烦了,便什么也不说的,把自己锁在屋子,任谁劝也不出屋。

那些日子我觉得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一缕缕银丝悄悄地爬上了她的鬓角,曾经对衣着一丝不苟的她变得蓬头垢面。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眉头就像一团麻线,解不开,剪不断。眼角经常含着没有擦干的泪痕。

颤巍巍的唇瓣总在叨咕着什么,就像被一只恶鬼锁着脖颈,双脚踏进早已布满蝇蛆,臭味弥漫的沼泽,脱不开,走不出,拒绝任何人的援助,宁可在自己臆想的世界中自生自灭。

我好害怕,惊恐,无助,伴随我的梦魇,每当深夜惊醒,沁凉入骨的汗珠总能湿透我的衣被。而那时母亲房间的灯还一直亮着……

那时正值我放暑假,灿阳似火般灼烤着早已裂开数十条细纹的柏油马路,父亲住的医院就在离我家不远处的一个弄堂里,门面黑黢黢的,墙面的漆也错落有致的纷纷往下落,若是来阵劲风,它也能跟着随风而逝。院内停着几辆车体早已斑驳不堪的小轿车,车牌号都不是本市的。

三甲以上的医院,门庭若市是家常便饭,可是这间医院却是罕有人至,走进大门,压抑之感扑面而来,患者在来来往往间总是带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氛围。

院门口屹立着两棵郁郁葱葱的杨树,旺盛的生命力与这间医院格外不相称。在我的记忆中杨树只偶见于陵园里墓碑旁,周围散落着的菊花瓣,为之更添一丝悲情。生机勃勃的杨树叶也和我一样感受着这间医院带来的负面能量,躲躲闪闪地卷起叶边,回避着骄阳的炙烤。

每天家和医院间的往返,让身心俱疲的母亲更是叫苦不迭,在姥姥的提议下,这份担子落在了我的肩上,那时的我对上帝即将为我开启的困难模式浑然不知。

上天就这么不喜欢我,他只要一见我过得舒坦点,它就立刻把我的生活调成困难模式。

刚做完手术的父亲,身体异常虚弱,每每唤他,也只是缓缓抬起眼皮望我一样,又浑浑噩噩的睡去了。我想在问问父亲,却被二伯拦住了,我欲言又止地守在病床前,用毛巾轻轻擦拭着父亲额头由于疼痛渗出的细密汗珠,拿棉签蘸水点着父亲皱巴巴、惨白白的唇瓣。

送到医院的饭,父亲有时只吃几口,有时连动都没有动。液输完了一瓶又一瓶,护士换了一个又一个,而父亲的疼痛却没有丝毫的减轻,惨白的唇瓣被牙齿膈出了深深的凹痕,露出湛红的血肉,让我不忍直视,掩面而泣,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神奇的是,只要一针杜冷丁或吗啡就能瞬间让父亲免受煎熬,那时的我竟把这致命的毒药当成了可以救父亲命的良方。

生命的火光总在不经意间被点燃,追逐它,捕捉它,将它捧在手心,即便灼得再痛,也不忍熄灭。

父亲做完手术后不能正常大小便,只能依靠挂在身上的尿袋和便袋。在清理时,尿袋里的尿洒了出来,带血的尿液让我的心揪着疼,恍惚间只觉天旋地转。便袋里的臭气经常熏得其他病人叫苦不迭,奚落的言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戳向我的心底,直没刀柄。

父亲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清醒时常常嘱咐我:“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稳当点……。”混乱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叫声贯穿整个医院的走廊,母亲的手常常被父亲抓出深深的血痕,每当与我的目光交汇,她总是试图拿衣袖遮掩她的痛处。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注视母亲的手,这双手简直是弯弯曲曲的葡萄枝,又像长满结疤的老树根,手背上青筋爆出,手掌上的纹路像刀刻一般,厚厚的老茧减弱着来自外界的疼痛,像士兵穿上了一套盔甲,封锁住了一切烦恼,更见证了她独立承受的苦难。

接下来日子,母亲总是呆呆地望着我家窗外已经凋零大半的蓝色风信子,踌躇间上午的时光也随之流逝。灶台上烧着的水开了,母亲听不到;门外久久的敲门声,母亲听不到;我煮面时,手足慌乱间掉落碗碟的刺耳声,母亲还是听不到……

“这盆风信子,是你父亲在我大病那年买给我的,他告诉我,蓝天白云,定会如期而至。”

反反复复间,这句话不知母亲和我说了多少遍。

父亲在与死神争分夺秒,脸色枯萎得如同一张干瘪得黄菜叶,两眼无力地闭着,呼吸时断时续,身上的褥疮大片大片恣意地生长着,掠夺着父亲身上每一寸完好的皮肤。

主治医生和母亲谈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母亲总是用一双悲凉的眼睛无神地望向病房的天花板,天花板是灰白色的,她绝望了。

想象着死亡随时可能到来,也许我和母亲唯一要做的只有爱与珍惜。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总能看到卖影碟的店面门口,张贴着早已火遍大江南北的《还珠格格》的各式海报,赵薇、林心如、苏有朋的靓照常常吸引得我驻足观看,俏丽的外形,俊秀的容颜,洋溢青春的活力与朝气,荡漾着年轻人们的情怀。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在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闯入耳畔的歌声,带着我的心一起飞扬,跳脱出这喧嚣的城市,化作片片白云,嵌入蓝天,化作翅膀,随风而逝,没有任何的羁绊与束缚,徜徉于天际之间……

充斥着嘈杂声、谩骂声、嬉笑声的都市不会因为某一个家庭的不幸而裹足不前,它就像一股洪波推着你往前游,如果你不想被淹没就要奋力地游,即使岸边与你相隔万里……

指缝很宽,时间太瘦,三个月的时间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间溜走。母亲在家的时间少的可怜,换来的是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父亲,时不时摸着父亲肿胀不堪的双脚,眼角的泪水在湿与干之间起了一层昏黄的泪渍。亲戚们,来一波,走一波,走走停停间,见一面少一面的愁绪布满双眼。

父亲被死神拖着前行,无知无觉。

九月的雨一直都是宁静的湖面上漾开的一圈涟漪,可是那天傍晚的雨却让我痛彻心扉,“你的父亲,没了。”外婆镇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

我没有哭,只是疯了一般冲向楼下,“我要去医院,我不信,”嘶哑的喊叫,跌撞的脚步被外婆的怀抱紧紧地抑制住,雨水打湿了外婆的银发,流到我的脸上,咸咸的,苦苦的。掏心的痛让我如坠深渊,仅有的一束光芒被乌云遮掩,彻骨和寒意,从皮肉深入到血脉,深刻得让人害怕。

暗夜中寻光,荆棘中生长,时光的平仄里,我渴望那个没有病痛和悲伤的世界。

时间是这世间最公正的法官,它赋予每一个人的权利都是一样的,烙印在心上的伤疤总会结痂,总会自愈,无知无觉。

香山的枫叶又红了,每年我和母亲都会来,叶红似火,在燃烧着,在跃动着,在炫舞着生的气息。我和母亲将父亲的骨灰埋在一棵枫树下,每年来的时候,那棵枫树的叶子都会更为舒展,更为绚烂,好像正享受这吹着的习习凉风……

母亲说:“那里从不落雪,也没有风,是个亘古不变的地方。心如花木,向阳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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