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发过一条微博,不长,只有几行字,甚至没有配图,内容也很平常,说自己嫁的远,非常想念远方的父母。不一会儿功夫,这条微博的阅读量超过了三千,几千的阅读量在大V面前自然不值一提,可却几乎打破我开通微博以来的最高记录。有人转发,有人在评论里提问:姐姐你是从哪里嫁到哪里?我正考虑和外地的男友结婚,可是我舍不得我妈,怎么办?我也是外嫁女,太理解你的心情了;我要从江西嫁到湖南去,算不算远?……我耐心地一一回复,客串了一把知心大姐,还应邀和几位小姑娘互加了好友。我给这些小妹妹的答案大同小异:只要他足够爱你,只要他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嫁。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素不相识,我何必去给人家早已决定了的喜庆心情上添堵呢?所以,更无情的话我没有说出口:世上没有哪一段爱情不可替代,也没有哪一个恋人非他不可。
杏花烟雨江南,大漠孤烟塞北,昨天还天遥地远的人,明天就可能出入同一座大厦。人口的流动和城市化进程已成为现代社会的显著特征。另一方面,婚姻中男女双方相距遥远也符合优生学原理。但是,远嫁的情感成本太高,实在是下下之策,如有可能,能免则免。
只可惜,这道理二十来岁的时候是不可能明白和接受的,包括当年的我。
多远谓之远?怎样的才算近?这问题真不好回答。
我有个朋友,从天府之国嫁来广州,搭飞机不过三小时,乘火车,即便是号称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也不过三十多小时,何况还有不断发展的高铁?可是如今她的孩子都十多岁了,她的父母尚未在心底里接受她远嫁的事实。另外一个朋友,从佛山嫁到广州,够近了吧?在现代发达的交通面前,这简直就是一抬脚的距离,可是她的妈妈仍然觉得她嫁得远不舍得,后来当她妈妈病重的时候,她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远。
我们这些远嫁的姑娘,当初哪一个没想过交通发达通讯便利可以常回家看看?然而生活不是一首歌那么简单,和漫长的思念以及深深的愧疚相比,这些便利条件用处不大。我们只能站在远方,日复一日无奈而心疼地望着父母慢慢变老,这种无力感萦绕于心,出现在我思念父母的每一个时刻,如一只手紧紧扯着我的心。
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嫁个有钱人,或者自己变成有钱人,有能力把父母接到身边生活,彻底解决两地相悬的问题。这是最好的结局,但真的理想吗?父母笑着跟老朋友老邻居告别:要去跟着女儿享清福了。事实却是:父母简单缓慢的老年生活将被儿女的快节奏打乱,他们还总想给孩子出一份力,贡献一些余热。不仅如此,如果这种距离是横跨东西纵贯南北,十里不同天,五里音不同,那就更加困难,他们还要以高龄去适应新的环境、气候、语言、饮食以及人际关系。他们告别的不是一间屋子几件家俬,而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土,每天散步的小公园,每天厮杀的老棋友,每天去喝豆浆的小吃摊子,都要抛离了。可想而知,那个享清福的笑容里有多少苦笑的成分。父母跟随孩子(不单单指远嫁的女儿,也包括在外乡落地生根的儿子)迁徙,看似一个平常的举动,其实暗含着巨大的牺牲,只不过许多做儿女的体会不到罢了。
如果思念的是恋人,牵挂中会有一些甜蜜的期待,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如果思念的是儿女,牵挂中会有一些骄傲的欣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如果思念的是父母,唯有思念的是父母,牵挂中都是满满的带着愧疚的忧伤,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哪有什么回报?别说相伴左右承欢膝下,就是想见我们一面摸摸我们的发辫也是难的。
远离父母的这种忧伤,和我们生活的幸福与否无关,和我们有没有钱无关,甚至和父母生活的好不好也无关。生活里有太多的牵绊轻易阻住我们迈向父母的脚步,一次次被更改、被牺牲的都是父母思念女儿的那片心,因为它成本最低,并且永远可以毫无条件地轻易获得谅解。
我这个人,素来胸无大志,对生活无奢求,从不艳羡任何人的风光,说流行一点,我就是那种坐在路边为冠军鼓掌加油的人。
我只羡慕一种人——能和父母生活在“一碗汤”距离之内的人。
我只想在冬日的清晨,去市场精心挑选最新鲜的食材,洗手做羹汤,不为别人,只为父母。用心煲一锅靓汤,趁热端给他们,看妈妈舒展皱纹细细品味,听爸爸抱怨“这汤没盐没味有啥好喝?”却又回身添了一碗。
我只想在夏天的夜晚,给爸妈按摩一下手臂肩膀,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些陈年旧事家长里短,服侍他们洗漱上床,看他们花白的头幸福地并排躺在枕上,微笑地看我。我打开小壁灯,轻声和他们道晚安。
这种场景,想一想,幸福都已经溢满胸膛。
可也只是想一想。
相依相伴是幸福的重要表现形式,无论男女之爱还是父母之爱,如果没有相依相伴,孝顺又从何谈起?
周末和爸妈视频聊天,妈妈说:“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凉皮子,可惜你太远吃不上,馋不馋……”本是一句玩笑话,妈妈却哽咽着说不下去,屏幕一阵晃动,有人移开了电脑,我伸手飞速抹去眼角的泪,接着爸爸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我平静地问:“爸你今早忙啥去了,咋没刮胡子?都不英俊潇洒了。”爸哈哈大笑。
结束了通话,我呆呆坐着,忽然间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