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经常吵架,我的童年生活过得心惊胆战。
任何事情的发生必定有其原因,但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搞明白我的父母为什么会三天两头的吵架,他们对对方的容忍度简直为零,又相互厌弃,彼此看不顺眼,芝麻粒大小的事情只要意见稍有不合便大动干戈。他们两个人的心中似乎都有一团跃跃欲试的火苗,轻易不会失火,却又无法试探触摸。我觉得他们心中装了不定时炸弹,轻微摩擦不得,不然必定火光冲天,殃及池鱼。
我和我姐就是那无辜的池中之鱼!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很多个夜晚是在他们的争吵声中惊醒。父亲咧着嘴巴对母亲大吼大叫,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从糊着破旧纸板的窗户缝隙中照射进来,他坚硬的胡茬像一根根尖锐的刺发着黑色的光,那双铁钳一般的大手无情地推搡着身单力薄的母亲,她只穿着一件发旧的红色背心,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害怕,她的身子抖的厉害,像一只快要散架的筛子。
“害死人啊……真正是害死人!”父亲一遍遍发疯般的咆哮着,拳头挥向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母亲。
母亲从不反抗,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折磨,只要时间一到,折磨总会结束。我和姐姐似乎也习惯了,躲在被窝里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即使想活动一下压得发麻的身体也得坚持忍着,我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偷着哭,但我总会不争气的偷偷掉眼泪,由于是侧身睡,眼泪从眼角流下,滑过鼻梁,痒痒的,像虫蚁在逃窜,可是不敢伸手去擦,我怕稍有动作就会被父亲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把我从被窝里拎出去扔在冰冷的土泥地上。枕巾湿了一大片,烂抹布似的紧贴着一边脸,我甚至不敢啜泣,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沉重的铅块,噎得我喘不过气来,泪眼模糊中我明显感觉到姐姐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这样的夜晚,时间偏偏慢得像是坏掉了发条,月光却白得如同寒冬的水,照得一切无处躲藏。
有时候母亲也会反抗。当父亲兽性大发,拳头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暴力发泄时,他就会像一头脱缰的驴站跳起来,对母亲拳打脚踢,撕扯她乌黑的头发。那时母亲的头发还很浓密,如同亚马逊热带雨林里的树木般光滑笔直,根根分明。父亲的大手像一只暗夜里的巨型夹子,死死咬着母亲的辫子,雪白的头皮把她的脸拉扯的变了相,母亲来不及哭喊,只能无力地抓住父亲撕扯他头发的手,嘴里不停发出嘶嘶的声响,月光下母亲脸色惨白,紧咬牙关,像一位就义的女战士,父亲用力往后一拉,母亲的头沉重的砸到后面的墙上,父亲冲过去一脚将她踢倒,母亲的身体如同一团棉花般轻飘飘地倒了下去,披头散发,状如女鬼。只有在这个时候,母亲才会在黑暗中无力地回击父亲一脚,像弹簧嗑到石头上那样,不留痕迹。
等一切安静下来,父亲的呼噜声如同老旧的拖拉机爬坡似的疲惫又响亮的响起来,母亲低沉哑暗的哭声才会在沉寂的夜里发出来,先是无声啜泣,慢慢的变成抽抽嗒嗒的哭泣,再后来就是毫无掩饰的大哭了,也许是夜太过深沉和包容,母亲的哭声好像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震耳欲聋,连庄子里的狗都惊醒了,不停的吠叫,可是此时父亲却再也听不见了。
这样的夜晚让我神经紧绷。房间里充斥着让人作呕的酒精的味道,不用想像都知道,地上一片狼籍,破碎的玻璃杯子、倒扣的洗脸盆、横七竖八的鞋子、父亲那满是泥土和沾满呕吐物的衣服,以及皱巴巴的香烟盒子和斜躺着的空酒瓶子。有时候母亲会在一切平息之后点燃煤油灯(那时我家还没有通电),用湿毛巾擦自己脸上的淤青,一遍边擦拭一边倒吸凉气,然后清扫玻璃碎片,摆正洗脸盆,整理满地的鞋子,再把父亲的衣服泡到洗衣盆里。她默不作声的干完这些,然后喊我起来撒尿,平静的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忍耐心。她说,日子还是要过的。
可是这样的日子我没法忍受,我时刻准备着和父亲大干一场。偏偏我体格娇小,骨瘦如柴,比同龄人小一个个头,我的胆子也小,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晚上上厕所总要母亲照看,像极了一个懦夫!我期待着快快长大,也不用一下子长得很大,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和父亲抗衡我就心满意足,可是这样的愿望就像那无尽的漫漫黑夜,永远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