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在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路口/你可以向左转也可以朝前走/但是你不能停留。
——万晓利《达摩流浪者》
陈勤：
亲爱的妹妹！在惦记着再给你写信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叫林肯的少年。没错，那个叫林肯的少年，就是后来的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
就在此时，我掀开酒店透着黎明的绿布窗帘，深吸一口这座城市的空气，又想起了他。如果时间反转，我，面对少年林肯，一定不会说：
猎人之子林肯，你知道自己会在九岁的时候失去母亲吗？你知道自己二十六岁时竟失去了一生眷恋的未婚妻吗？
猎人之子林肯，你知道自己五十一岁将成为国家总统，却在五年之后遇剌身亡吗？
是的，关于这一切，我皆缄默不语。因为少年林肯，还只是一个少年。
或许，在那个诧异的少年面前，我会阴阳怪气地说，孩子，等你经历了世事无常，才会明白冥冥之中自有命定。
其实，我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命运这码事。如果有，我想像张大春在《聆听父亲》里说的那样，住进一个没有命运也没有浴缸的房子，“好逃避人生的巨大和烦琐”。
说到底，我们出生、入世和离开，无非就是一场挑战巨大和烦琐的游戏。如此以来，你、我和少年林肯或者任何人，无一不是对抗风车的真骑士堂吉诃德，反复推着石头上山的的西西弗斯，或者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真爱的傻X青年。当然，漫威宇宙的超级英雄除外。
即使后来无比强大成为国家总统的少年林肯，那传奇一生，最终也不能说“Victory”。所人有都是“Game over”，至死方休。
如果有时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梳理一下自己所面临的巨大和烦琐。
对你来说，又是些什么呢？
一个朋友研究生毕业，在各种职业和备选单位之间飘忽迟疑。他说，要有一个好的起点。
我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将鸡汤奉上，语重心长。
“人生是场马拉松，万米长征啊，起跑线上那点优势算什么？”
“人在某个时期的进退，其实是无关紧要的。你站在一个广场上、人群前呼后拥中，向左向右往前往后走一步，无论方向如何，如果从高处俯看，其实并无区别。”
“别想着现在就赚多少钱！”
这鸡汤应该没毛病，虽然想到自己刷爆的信用卡和那辆破车还没有加油时会心虚。
其实我想说，人之一生，何其巨大，这点屁事，真不值得纠缠。
有段时间常深夜饮酒，酒酐耳热时，便说起那位长得像广末凉子的姑娘。那年，我们从某偏僻旅游景点冒险乘坐黑车返校。她很害怕，紧紧地攥着我的双手。我说，放心，我会保护你。那种为保护一个人，满腔视死如归之决绝，此生再未有过。
共饮之人不愿再听我废话。
如果真有命运这回事，命运其实待我不薄。很久以后，一位同行，在酒桌上一语道破。他说，你能遇到，已经不错了。我恍然大悟。
再想想猎人之子林肯，在未婚妻染上恶疾去世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郁郁寡欢。如果传记所述靠谱，更不幸的是，他后来竟娶了个脾气暴躁、爱慕虚荣的女人。据说全国人民都厌恶这个女人，而她还是陪他度过了余生。
失去了未婚妻的林肯，忍受着命运，忍受着所有。
一位历史学家说：“相信命运的人，命运领着他走；不相信命运的人，命运拖着他走。”也许因经历了些别离，我真有那么点相信了。
再说说人生无处不在的烦琐。
人要如何存在，怕是存在主义哲学家也破不了这个难题。
但我相信，他人无意义。
相信你的生活对于他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没有意义，是一个人真正成熟的标志。也不要试图去影响别人，因为没有人会听你的废话。我经常以此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很少发朋友圈、微博，为什么讨厌抖音。
有姑娘说，大叔，那是因为你老了。还有，你真矫情，既然不喜欢朋友圈，为什么还给单位领导点赞啊？
这姑娘真会装傻白甜，难道不知道我是为生活所迫么。
我们都要为生活所迫，去做无意义的事情。烦琐和无意义，几乎同义，无处不在。
我这个利己主义者，只做对自己有利的无意义或烦琐的事情，所以很少发朋友圈、微博，讨厌抖音。
我还想举出林肯的例子为自己辩护。少年林肯不喜欢田间劳作，只一心偷看书籍，被雇佣自己的工头抱怨；终其一生不修边幅，衣着邋遢，卧室杂乱……他人无意义，他只做自己的事情。
这……好像好可以用来作为夏天不洗澡、冬天不洗衣服的借口。哈哈！
亲爱的妹妹！请原谅我上述无意义的絮叨。就此打住，进入正题。
自你上学之日起，我就一直在鼓励你：须努力上进，也许还说过读书改变命运之类的话。是啊，我想起咱俩都用脚步丈量过的那条上学的山坡小路，读书改变命运，曾是我心里坚硬无比的信仰。眼下，我已不再少年，而你即将高考。此刻的你，当然在为高考焦虑、未来忧心。以前对你所谓的“谆谆教诲”，我已经无法收回。我只是想在你高考之前告诉你，好好考试；不过，与人生的巨大和烦琐相比，高考，真的不值一提，成败亦不重要。
无论如何，想想少年林肯，想想无数次竞选失败的林肯，从没有失望过的林肯，在结婚的那天晚上，曾有一个男孩好奇地问穿上礼服的林肯要去哪里。林肯答：“去地狱。”后来，他在信中对友人写道：“除了我的婚事，这里一切如常。婚事于我来说，是一个奇迹。”
最后申明：这话不是说嫁个好男人比什么都重要！真不是啊！
哥哥 陈澈
二〇一九年五月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