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这天,妈妈来上海看我。下午一点多,天气很闷热,太阳隔着厚重的雾霾辐射下来,汗水都粘腻在皮肤表面。这样的天气下,我和妈妈走在上海的街头。我不停地掀着宽松T恤的下摆,而身穿剪裁合身的连衣裙的妈妈却优雅得丝毫不受影响。
“妈,你累不累?累的话我们找个咖啡馆阴凉地坐着。”我热得有点蔫。
妈妈侧过挽着精致盘发的头,看着我说:“我不累,你累吗?”
我连忙说:“我也不累。那我们去田子坊吧。”
妈妈被我牵着手,轻声说“好。”
我几乎忘了牵着妈妈的手是什么感觉。长大以后,和男朋友牵手时都是我略走在后,这样男友的手自然下垂时的高度刚刚好够挂着我的手。我很欢这样的姿势,因为似乎可以不用思考走去哪里,只要跟着就好。
可今天和妈妈牵手时,我却略微走在前,妈妈的手臂稍弯地吊在我自然下垂的手上。我侧过头看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肩膀已经高过她了。过马路的时候,她像个容易受惊的孩子,会紧紧握着我的手。
走到了田子坊,这里和任何一个周末一样,狭小局促的弄堂里挤满了说着各地的方言和各种语言的游客,回响着弄堂两侧鳞次栉比的小商铺里传来的吆喝声和音乐声。
妈妈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上海女人牌的雪花膏和鸭蛋粉,画着旧月历女郎和香烟壳广告的明信片,标榜着苏绣和桑蝉丝面料的旗袍,用于养多肉绿植的琉璃小花盆……然而这些东西妈妈都只是看看,顶多拿在手里摸一摸,当我问起要不要买一件的时候妈妈一定会边摇头边放下的。
路过一个多人围观的摊位,我们被人群中央“椰子下蛋了噢”的吆喝声吸引了注意力。我们挤到摊位前,看见卖椰子的人在用软刀片把一整个椰子的椰肉完整地片下来,倒进一个小碗里,同时大声喊一声“椰子下蛋!”。这个过程煞是有趣,然而我以为妈妈照旧只是看一看而已。看完了以后我正要拉着妈妈走出人群,没想妈妈很小声地开了口:“想尝一尝。”
我有点惊讶,这是妈妈今天第一次开口要东西。见我稍微愣了一下,妈妈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吃过椰子。”
我有如被闪电击中了似的震惊,立马跟摊主要了个椰子蛋,然后飞快地掏出手机刷码付钱。同时我的脑子里在飞速思考,我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妈妈怎么会至今从未吃过椰子。我印象中每次去海南都会吃到清甜的绿椰子,而仔细一想,好像每次同行的不是同事朋友就是男友,从来没有和妈妈一起去过。我又想起在斯里兰卡吃过的硕大的金椰子,以及不久前和上海室友邮购的一整箱椰子。我在很多地方吃过不同的椰子,可是陪同我的从来都没有妈妈,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顺便替爸妈邮购一箱椰子回家。
我想到这里,心里很憋闷。这时摊主的椰子下蛋也做好了,他把塑料碗连同吸管和小勺递给我妈妈,并叮嘱:“先喝椰汁再吃椰肉哦!”
妈妈捧着椰子,先递给我:“你喝。”
我推回去,“妈,你先喝吧。”
她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对我说:“好像没有椰子汁那么香甜啊。”
我也喝了一口,跟她解释说:“新鲜椰汁就是这个味道,你之前喝的罐装椰子汁都是加了食用香精的。”
妈妈点了点头,又说:“的确是有种清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
走到离人群稍远的一个街角,妈妈喃喃自语,“一个椰子要三十五啊,这么贵,我还以为是十五块。”我知道我动作再快还是被她看见了手机上的支付记录。我说:“妈,不贵的,你觉得好喝就行。”妈妈又把椰子递给我坚持让我喝,我简直有点懊恼了,不耐烦地说:“我不爱喝。”她这才不再谦让。
走了半晌,我们找了个街边的长椅坐了下来。妈妈开始用小勺一点一点挖着喝光了椰汁的椰肉吃。我看着她在我身边认真地吃着椰肉,一时间鼻子一酸,泪水瞬间盈了眼眶。我赶紧眨眨眼,在她抬头之前挤出微笑。
那天,我带着妈妈逛了很多地方,一直走到她打着哈欠说累,想回家。
回到家,妈妈在客厅沙发上和衣而睡,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玩手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的皱纹,她的鬓角也开始有了银发。
我想起一个问题:如果明天你的爸妈就要离你而去,你有没有什么还没做的事需要替他们做,还没说的话想要对他们说?
我痛心疾首地想到,还有太多太多。
不想到了某一天,发现有那么多的来不及而抱憾终生。
只能希望爸妈身体健康,能给我机会余生多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