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操场又封了不让进，原因还是新生军训。
满脸胶原蛋白的00后们身穿二十年前式样的绿军装一个个晒得黝黑，站在现代化的塑胶操场上，头顶烈日，喊着并不怎么响亮的口号。大学军训的这点儿事已经看了第六年了，从不适应到不顺眼，倒不是军训制度不好，只是训的方式实在套路无聊，更重要的是即使不是训练时间操场也要禁用，严重影响我看操场上踢球的白衣少年。
要说军训，我还真经历过不无聊的。2009年，我高一。
我是作为外来者入学那所高中的，很多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前辈们”从入学第一天就开始各种科普，什么要买一双舒服但不贵的鞋子啦，窗边下午三点半有卖小吃的大妈经过啦，要定大一号的作训服啦，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至于为什么，学长学姐们多半只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终于，在开学后的第三个星期，我们怀揣着兴奋与激动的心情坐上大巴穿过一片片庄稼地集体被拉到市郊的军事训练场。
入营头一件事，班主任收手机。那时候的手机主要就打电话发短信，业余也打打俄罗斯方块，交了也就交了，搁现在估计得斗智斗勇好一阵子。跟我们一起训的还有其他两所高中的学生，分住在不同的寝室楼，我们学校住院墙边上的平房，这也就有了三点半隔窗卖零食的大妈和轮流请病假买零食的我们。别看是平房，大理石地面拖得能照出人影来，五人一间的单人床房，床头柜小夜灯蚊香打火机一应俱全。在上缴完成所有的数码产品和小零食以后，我们正式开始了为其两周的军训。
每天早上五点半吹起床号，睁眼就去煤渣操场上集合跑操。事实证明这操场确实费鞋，鞋跟稍高的容易崴脚，带网的夏季跑鞋能漏进一鞋煤渣，好多带中看不中用运动鞋来的同学第一天就缴械投降了，跟教官领了绿色大解放，因为那种鞋丑虽丑但至少不会磨出血泡。至于我，两周穿毁了一双李宁，创下最快退役鞋子的记录。
除了一早跑操，吃饭也是盛况非凡。训练基地有两个活动区，主营业务在煤渣操场，其他业务在食堂前的篮球场。每天结束了一上午的军训拿着饭盒叮铃咣啷地去篮球场集合，立正，唱军歌，那首《团结就是力量》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声音比训练时候喊一二三四响亮好几倍，那声音里透着生命的勃勃力量，更透着对食物的满腔渴望。但不管声音多响好像永远无法在第一时间达到教官的标准，非得反复唱上几遍才能拿到食堂的入场券。我们每六个人一桌，站着吃，吃得快的还能打到粥喝。尽量我们都在努力控制自己保持餐桌上的斯文，但在天性面前一切都是白搭。吃完这顿还不忘把馒头装进饭盒里带回去，下午下了训趁着洗澡前的黄金时间踏踏实实吃个下午茶。说是下午茶，也就只有馒头，但我发誓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巨甜。有人可能会问，顺手再拨点菜啊，哈，有馒头剩下就已经是奇迹了。直到一个往大号作训服里塞火腿肠的被逮少年出现，才结束了我几日单调的馒头宴。这当然不是什么浪漫爱情故事，纯粹就是他让我知道水房旁边那个不让进的小屋原来还卖火腿肠。为了丰富我们的饮食，思忖了一天后我终于在人多纷乱的打水时间溜进小卖店，塞了满满一暖壶胆的双汇王中王，压抑着内心的狂喜顺利溜回寝室。那次偷渡除了让我的下午茶更有滋味，也因为我的大义善举，在寝室的地位飙升，之后的高一生活求带饭也变得顺畅许多。
那时候的快乐好像特别容易获得。因为训练时教官让我们背着阳光站可他却直面阳光而感动不已，休息间隙拿起班主任给灌满水的杯子，心中那点被没收零食的积怨便立刻释怀。还有拉歌时偶然抬头看到的作训场上空的星星，那么多那么亮。对于一个从小在华北重工业城市长大的16岁女孩来说，满夜空明亮的星星是件多么稀罕的事儿，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奔走相告，呼朋引伴地抬头看天，耳边还不时传来少年们动听的歌声和小姐姐们的叫好声笑声。印象里的那个夜晚很宁静，虽然有很多蚊子来叮我们，可兴致却没有丝毫减损。
晚上的保留节目还有露天电影，播的是《冲出亚马逊》，那硬汉电影把人感动的一塌糊涂，当时就觉得侯勇真帅，当兵真好。那电影我之后再没看过，印象中它始终是最好看的军事电影。每天晚上我们都被安排好参加各种花样的军事教育，也不知道是当时没有抵触意识，还是形式内容真就新鲜有趣，每天都特期待晚上的活动。
最后的汇报检阅，我们班没能给教官长脸，拿了二等奖，可教官只是笑笑，朝我们点点头。我们教官话很少，一米九的大高个，是所有教官里最帅气的，据说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军训结束后还跟隔壁班的女生谈了恋爱。我们军训时间虽然不长，可检阅仪式、文艺汇演一样不少，一样精彩不减。从小就是文艺骨干的我在没伴奏家伙事的条件下放弃出镜，但总得给出镜的哥们做点什么，于是我们（从初中就最要好的漂亮姑娘），几乎采遍了军营周围所有的野花献给挤出时间刻苦排练辛苦献唱的哥们。
那个理所当然不用看书的两周时间转眼就过去了，走之前班主任还了我们手机，将我们塞进大巴运回学校。大巴驶出军营时，教官敬着标准的军礼一路目送，还是不说话，可我知道好多同学都哭了，也包括我。
就是那段不长的军训经历，秒杀一众大学校园里水得不行的军训，让热爱自由的我一度想当个女兵。我跟后来认识的朋友安利说军训其实可以很有趣的，他们笑着问，又能有多有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