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常混乱的五胡乱华时期，苻坚是怎样凭借区区关中一隅夺取大半个天下的？

为何在攻占前燕之际，就有诸多历史预言断定十年后燕必复兴，而二十年后代将灭燕？这些人的预言为何如此精准？

淝水之战前，前秦真的占据绝对优势吗？东晋的军事力量究竟是什么水平？这场战争的结局究竟是必然还是偶然？

版图如此辽阔、统治很得人心的前秦帝国为何崩溃地如此之快，以致于天下分崩离析的程度比前秦局部统一之前还要大？

《资治通鉴》始于三家分晋（礼崩乐坏），止于后周世宗（前朝故事）。伟大的史学家司马光详细地向我们展示了一千多年历代的治乱兴衰。相较于《史记》，笔者更喜欢读《通鉴》，因其叙述凝练流畅，情节紧凑生动，按年排列，极有条理。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众多英雄豪杰兴起之际可谓势如破竹，不可抵挡，俨然是“天命在我”；然而数十年间竟土崩瓦解，天下大乱，昔日繁华尽成丘墟。其中，前秦苻坚的骤然兴衰就尤能引起笔者的注意与思索，因而反复阅读《通鉴》、《晋书》相关章节以及前辈论著，以求有一定的深入认识。

一、苻坚与王猛

苻坚崛起之际正是中国北方陷入前所未有混乱的时代。前赵石虎病死之后，北方的短暂统一顷刻瓦解，其部下冉闵、姚弋仲、蒲洪（苻坚祖父）以及前燕慕容俊、东晋桓温纷纷参与对中原的争夺。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一时间群雄并起，相互兼并，中原大地战火不断，中国再度陷入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石虎死后的北方局势，图中浅蓝色的关中地带就是前秦领土

苻坚的祖父蒲洪在大乱之中便占据了关中天险地带，冉闵对此深感忧虑：“蒲洪，人杰也；今以洪镇关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国家之有。”在蒲洪之子苻雄的统治下，数年之间，“勤于政事，数延请公卿，咨讲治道；承赵人苛虐奢侈之后，易以宽简、节俭，崇礼儒士，由是秦人悦之。”然而正当前秦呈现蒸蒸日上局面之际，中国史上少有的暴君苻生（苻雄之子）上台。苻生倒行逆施，肆意残杀，猜忍暴虐，中外离心，其残忍程度远在后赵石虎之上，这自然迅速引起了朝野上下的恐慌。在这种情况下，时为东海王、龙骧将军的苻坚在部下簇拥之下迅速诛杀苻生，登基为王。

苻坚的执政时期是五胡乱华时期最值得称道的一段历史，后世史书也将其视为此时期最杰出的君主。苻坚本人自幼才华出众，深得祖父蒲洪的赏识，执政之后更是彰显出了杰出帝王的气量与才能。对此，《通鉴》不惜笔墨地进行渲染，“坚举异才，修废职，课农桑，恤穷困，礼百神，立学校，旌节义，继绝世；秦民大悦”；“秦大旱，坚减膳撤乐，命后妃以下悉去罗执；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悉兵养民，旱不为灾。”

伴随着苻坚的励精图治，前秦国力迅速增强。一时间，民心大悦，夷狄归附，残破至极的关中地带又变成了被山带河的天府之国。时值“五胡乱华”，海内鼎沸，戎狄南下，天下无一日太平，百姓遭兵燹之灾，礼纪纲常毁于一旦，衣冠士族十不存一，广大民众陷入了史所未见的绝境。昔日董卓入驻长安，其残暴已经是“书契以来，殆未之有也”；孙皓在江东一隅的暴行，已让中原惊恐，“虽圣心（指晋武帝）知其垂亡，然中国辄怀惶怖”。但是相对于五胡乱华时期的后赵石虎、魏国冉闵以及尔后的夏国赫连勃勃这些残暴之主，连董卓、孙皓都要逊色三分。在这样的环境下，苻坚能够有这样的胸怀、气度，不但远远超出同期明主慕容廆、李雄、刘渊，即便是前朝治世明君汉文帝、光武帝也未必能驾驭其上。

苻坚与王猛的君臣关系早已是历代史家称道的典范，虽春秋齐桓公与管仲、三国蜀汉刘备与诸葛亮都远不能及。王猛用事，儒法兼施，行霹雳手段，大规模惩治豪强，这就迅速引起了朝中勋贵的不满。姑臧侯樊世有佐定关中之功，公然扬言要诛杀王猛，“悬汝头于长安城门”。苻坚闻之大怒，为此诛杀樊世，“群臣见猛皆屏息”。苻坚对王猛不但是全方位的信任，即便其有所过失（如用反间计陷害慕容垂父子，温公因之责其“乃为市井鬻卖之行”），苻坚对此都释而不问。君臣之间的合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猛为相，坚端拱于上，百官总己于下，军国内外之事，无不由之。”灭燕之后，苻坚令王猛镇守关东六州，所辖大于关中之地。王猛对此心不自安，上书请求改授亲贤，苻坚报之曰：“朕之于卿，义则君臣，亲踰骨肉，虽复桓、昭之有管、乐，玄德之有孔明，自谓踰之。夫人主劳于求才，逸于得士。既以六州相委，则朕无东顾之忧，非所以为优崇，乃朕自求安逸也。夫取之不易，守之亦难，苟任非其人，患生虑表，岂独朕之忧，亦卿之责也，故虚位台鼎而以分陕为先。卿未照朕心，殊乖素望。新政俟才，宜速铨补；俟东方化治，当衮衣西归。”

王猛病重，苻坚亲为其祈南、北郊及宗庙、社稷，分遣群臣祷河、狱诸神。对此王猛感慨无极，上书称：“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以来，未之有也。”正因如此，王猛对内修定法度，平定叛乱，富国强兵；对外南征北战，灭燕亡凉，统一北方，成就了苻坚的霸业。

自古以来，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君臣之间，往往是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汲黯曾批评汉武帝：“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武帝却毫不在意，反驳道：“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用，不杀何施！”两相比照，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二、苻坚的霸业

灭燕前夕北方势力图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慕容恪死后，前燕内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权力冲突。太傅慕容评与吴王慕容垂嫌隙愈深，结果慕容垂父子逃奔前秦。太后可足浑氏侵桡国政、太傅慕容评贪昧无厌，致使前燕政权陷入了纲常颓坠，盗贼横行的困境。前凉则在此之前就陷入了长久不断的内争政变，每次政变都伴随着残酷的诛杀。末主张天锡沉迷酒色，不亲庶务，废长立幼，人情愤怨。正所谓“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公元370年，王猛兵出壶关，破釜弃粮，所向无前，连战连捷；前燕上下望风归降，秦军俘斩燕军十五万。昔日横行天下，挫败石赵、雄据六州的前燕一朝覆灭。公元373年，秦军兵出汉川、剑门，历代天险之地一战攻克，将东晋的梁、益二州纳入囊中。三年后，秦军步骑十三万西讨前凉，鼓噪行军，江水为之沸腾。前秦军容之盛、兵马之精，周虓（xiao）称之“夷狄以来，未之有也”。旬月之间，兵至姑臧，凉主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陇西之地悉入前秦版图。同年年底，秦军兵出北方，进攻代地，破灭其国。至此前秦达到了极盛，北至大漠，南占巴蜀，西极流沙，东到大海。十分天下而有其八，所未下者，唯江东一隅。

极盛时期的前秦版图

三、淝水之战与前秦瓦解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公元382年冬，苻坚在位已近三十年，平定天下、混一宇内的愿望已不可遏制，为此他在太极殿上宣布了征讨东晋的决心：“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霑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面对皇帝的这一决策，群臣兄弟无不阻拦，然而苻坚对此全都置之不理。最后，他倾尽全国之力，召集四方兵马，御驾亲征，讨伐东晋，声势之大，开辟以来未曾有过。结果淝水一战，数十万军队顷刻间土崩瓦解，北方再度陷入了极端分裂的状况。此战过程史家论述多矣，笔者不再赘述。

那么为何屡战屡胜的前秦军队在巨大兵力优势之下会一战溃退？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即便淝水之战前秦失败，苻坚“收集离散，比至洛阳，众十余万，百官、仪物、军容粗备”，其实力并未彻底丧失，关中民众豪强仍然心向前秦，关东地带也反复观望。胜败本兵家常事，在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中，袁绍、曹操均受重创，其版图内也是州县反叛，然而均未因之土崩瓦解。那么前秦之强大远过于曹氏，苻坚之英明不下于魏武，何以一败涂地、不可复振？

当我们仔细读史时，不难发现，秦晋决战的胜负其实并不完全出乎意料。正如慕容垂所言，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自然之理也。然而在冷兵器时代，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军队的质量、统帅的素质、双方的士气、战略的制定都在极大程度上影响了战争的胜负。更何况，战争往往是政治的延续，是两个国家综合实力的较量。

昔日的前燕、前凉，两国在被前秦进攻之前内部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困境，正所谓昏君无道，天下可共讨之。在这样的情况下，前秦军队一出，所过郡县无不望风归降。秦军鼓行而下，举如鸿毛，取如拾遗，数年间平定北方，可谓以有道伐无道。但此时的东晋却进入了自中兴以来未有过的稳定局面，此时孝武帝与司马道子还未能肆行其恶，桓温之死又极大地解除了朝廷的威胁，继任的桓冲尚可谓忠心于晋室，执政的谢安又是少有的宰辅之才。其国力之强、民心之固显然非前燕、前凉所能相比。正因如此，苻坚讨伐前燕、前凉时并无名臣宿将阻拦，实乃近乎吊民伐罪，有征无战。然而征伐东晋却受到了群臣妻子的一致阻拦，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东晋绝非可以轻易击败，倘若东晋的根基如同前燕、前凉，王猛又怎么会临终之前再三阻拦呢？更何况，东晋实力虽远不如前秦，然而衣冠士族大都南渡，人心之中更将其视为中华正朔。正朔虽为虚名，却在那时有着相当强的道义力量与维系人心的作用。

大战之前，前秦尚书左仆射权翼进谏：“昔纣为无道，三仁在朝，武王尤为之旋师。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揖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苻坚弟弟阳平公苻融更是说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黩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夷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然而连年的胜利以及表面强大的国力让苻坚冲昏了头脑，更加上内心对统一全国、赢得正朔的渴望，最终他还是力排众议进行了这场毁灭性的战争。

如果单纯观察淝水之战，那么这场战争的胜负实在是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秦兵逼淝水而陈，结果苻坚轻信谢玄渡江决战意见，否定了群臣众将及时进军的建议。结果大军一退，不可复制，加以朱序阵后狂呼秦兵失败，致使众心离散。秦军未曾开战便一败涂地，晋军乘胜进攻，本应该极为惨烈的大决战以极端戏剧性的方式告终。以此观之，淝水之战的胜负是相当偶然的。

淝水之战

然而我们仔细检阅史书，不难发现在此之前的数年里，秦晋双方已经进行了一系列局部战斗。这些战斗明显地表明了晋军尤其是北府兵强大的战斗力，绝非前燕、前凉可以相提并论。公元379年，前秦名将毛当、俱难、彭超等进攻淮南，攻占盱眙、逼近广陵。结果“兖州刺史谢玄自广陵救三阿。丙子，难、超战败，退保盱眙。六月，戊子，玄与田洛帅众五万进攻盱眙，难、超又败，退屯淮阴。玄遣何谦等帅舟师乘潮而上，夜，焚淮桥。邵保战死，难、超退屯淮北，玄与何谦、戴遂、田洛共追之，战于君川，复大破之，难、超北走，仅以身免。”这场激烈的盱眙争夺战最终以谢玄军大获全胜、秦军四战皆败的结局告终。公元381年底，秦军阎振、吴忠进攻竟陵，双方展开激战，“十二月，甲辰，石虔袭击振、仲，大破之，振、仲退保管城。石虔进攻之，癸亥，拔管城，获振、仲，斩首七千级，俘虏万人。”这场竟陵战又是以秦军损兵折将而告终。382年九月，“桓冲使杨威将军朱绰击秦荆州刺史都贵于襄阳，焚践沔北屯田，掠六百余户而还”。

可见，在公元382年冬苻坚做出御驾亲征决定之前，秦晋两军的激战最多不过是互有胜负，在盱眙、竟陵的战役更是以秦军完败而告终。面对这样的战果，前秦群臣将谢安、桓冲视为江表伟人，岂是虚妄之言？更何况，一向包藏祸心、企图趁乱复国的慕容垂父子、姚苌等人皆力主南下，这岂不反过来说明这场战争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从这方面看，这场秦晋战争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又有一定的必然性。（淝水之战前，慕容楷、慕容绍进言慕容垂道：“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

那么，为何淝水一战的失败竟然导致前秦转瞬之间土崩瓦解呢？根据《通鉴》记载，苻坚统治的后期颇修宫室、好大喜功，然而相对于绝大多数君主，苻坚的这些问题实在不能称之为问题。（此项问题胡三省于注释中屡屡批评，司马光倒未曾针对此处进行批评）笔者以为，苻坚失败的直接原因应是其为人忠厚，贪慕虚名。他未能对反叛的宗亲、潜在敌人进行一劳永逸的驱逐，反而放纵不究、养虎为患，最终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司马光对此连续两次评价道：“（秦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于人而人莫之恩，尽诚于人而人莫之诚，卒于功名不遂，容身无所，由不得其道故也。”“夫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为治，况他人乎！秦王坚每得反者辄宥之，使其臣纽于为逆，行险徼幸，虽力屈被擒，犹不忧死，乱何自而息哉！”大将石越私言：“公父子好为小仁，不顾大计，终当为人擒耳。”最终，慕容垂父子起兵关东、慕容冲攻占长安、姚苌起兵安定、乞伏国仁起兵陇右，吕光全据西域凉州，北方再度分崩离析，大乱之势更过于前秦统一之前。

苻坚死后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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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历史预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除了苻坚本人妇人之仁之外，前秦的瓦解事实上还有更为深层的原因。早在前秦攻灭前燕之际，就有相当多的声音论证慕容氏终将在关东复国。公元370年，司徒长史申胤面对叹曰：“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公元373年，秦太史令张孟更是言于秦王坚曰：“十年之后，燕当灭秦；二十年之后，代当灭燕。”这些预言之精准超乎常人想象，这让笔者感到难以置信。即便是能够预言燕国复兴，但时间上如此精准，这让人感到难以置信。对此笔者专门请教了魏晋南北朝专家陈侃理老师（笔者本科的班主任，对于历史上的灾异、预言极有研究）。

陈侃理老师的回应

正如陈侃理老师所言，重要的、准确的预言在事后验证的情况下带有夸大性的保存了下来，然而这也多少反映了当事人的估计或愿望。无论是前燕大臣、慕容垂父子还是前秦太史令，他们的预言都向我们证明了前秦在关东的胜利是极不稳固的。荀子云：“兼并甚易，凝聚甚难。”在当时民族冲突、隔阂还相当严重的情况下，关东之地仍然对鲜卑慕容氏心存向往，苻坚的仁慈又使慕容垂父子在淝水之战后安全抵达关东，致使他们在旬月之间便从八千兵众发展到了二十多万，以致于前秦转眼间失去关东六郡。姚苌、慕容冲、乞伏国仁各自独立之事均与慕容垂事迹类似。

对此，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一书中专立一节来阐释这个问题，他首先大力肯定了前秦苻坚的功绩，认可其为十六国时期极为卓越的人物，称“在十六国时期的民族融合方面，前秦氐人政权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过前此匈奴、羯、鲜卑慕容部建立过的政权”。但是田先生更进一步指出：“前此进入中原并建立政权的诸多民族，包括氐族在内，在民族融合的进程中还没有联在一起，还存在严重的隔阂；还有不少边远地区的民族等待着机会独立地进入中原，或者等待着机会就地建立自己的国家以进行政治活动。既然如此，新的一轮民族斗争亦即新的一场动乱，肯定是不可避免的。”田先生的看法可谓鞭辟入里。可见，苻坚之时，中国错综复杂的民族关系注定统一是非常困难的。苻坚能够统一大半个中国足以展示其杰出的才华与过人的胸襟。但是这背后需要强有力的军事优势，稍一挫败便会土崩瓦解。或有人言，倘若苻坚大开杀戒，诛杀姚苌、慕容垂父子，是否会避免亡国灾难？笔者以为，在当时的情况下，诛杀姚苌、慕容垂数人是没有问题，但仅仅诛杀几个人并不足以平定淝水之战后的产生的大规模叛乱。倘若将鲜卑、羌人连根拔起，斩尽杀绝，那么苻坚很可能就步上冉闵的后尘。须知前秦的胜利往往摧枯拉朽、一战而胜，广大郡县豪强民众望风归降，正是因为前秦苻坚为人宽厚、政治清明，若其诛族灭种，恐怕北方大乱不待淝水之战了。

田余庆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专门论述苻坚成败问题

当然除了宏大的历史背景外，苻坚在处理自身氐族问题以及辽阔领域的政策上也出现了巨大的失误。氐族本非昔日匈奴、今日鲜卑这样的大种，人数本就不多。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扩张运动中，它的势力发展到了极致，竟能将版图扩展到这种地步，并且十数年间政治堪称清平，这无疑是一种了不起的建设。然而扩张总有界限，多年的征战本已在某种程度上动摇国本，“主上虽不为昏暴，然穷兵黩武，民思有所息肩者，十室而九”。苻坚本人雄才大略，从一开始就有统一全国的雄心壮志。对他而言，混一海内，告成岱宗，此诚其夙愿矣。正因如此，他才岁岁起兵，年年征战，慕容绍称之为“秦恃其强大，务胜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道馑相望，兵疲于外，民困于内，危亡近矣。”而且为了更好的巩固统治，苻坚选择了离散本部，巩固四方，结果造成了关中本部空虚，鲜卑慕容反而充斥其间的局面。赵整为之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倘若留其种人十五万户，即便关外、陇右非复所有，据四关之险，拥关中之资，发十万精兵，观天下之变，又何能一败涂地、片土不存？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前秦的兴衰如同一颗流星划过一般，其兴如此之速，版图如此之广，足以比肩诸多武功强盛的大一统王朝；其衰败之快，瓦解如此彻底，又足以让人扼腕叹息。即便是《晋书》也称赞其“平燕定蜀，擒代吞凉，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七，遐荒慕义，幽险宅心，因止马而献歌，托栖以成颂，因以功侔曩烈，岂直化洽当年！虽五胡之盛，莫之比也。”即使大势已去，仍有三辅民众为其赴汤蹈火；即便身死姚苌之手，后秦将士仍然为之哀恸。这样的君主即便是放眼数千年中国历史也是罕见的，其兴起如此迅速，其瓦解如此彻底，足以让治史者感到内心的震撼以及无限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