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礼拜天发了荔枝,用黑塑料袋装着,细细数来,也就十来枚而已,我依然很兴奋。生在长江以北的我,原来根本不知荔枝是方是圆,带壳还是长毛,但是久闻大名,心向往之。
书中描写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曾让我对荔枝无比仰慕,既然是贵妃娘娘如此珍爱,那一定是人间极品了。东坡先生也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更让我对荔枝心驰神往,垂涎九尺。
来广东后,总算见得真容,荔枝上市,不管价格如何,先如东坡先生般啖起来。果然尤物,甜而不腻,滑而不糯,吃来不俗,颇有东坡先生韵味。
今年,姐姐也来广东,在家里可连荔枝听都没听过。这一两年,时不时有荔枝下肚,口舌已慰足,现在厂里发了,应该让姐姐尝尝,姐姐有什么好东西,可总是先惦记着我呢。
她厂里发一瓶水或一只鸡蛋,都舍不得吃,总要留着,抽空送过来。尽管她每次过来,我总是埋怨,甚至给她脸色,她只是淡淡地说,她喝不惯那些水,味道甜不甜酸不酸的,也吃不惯这里的鸡蛋,象塑料,寡淡无味。
吃过晚饭,不用加班,我拎着那黑色塑料袋晃荡着,往姐姐所在的厂走去。路上人很多,空气很清新,有一种南国特有的腥鲜。路口一阵阵的凉风,探头探脑,若有若无,象姑娘的手,将我的心一点点熨平。
天空蓝得象绸,没有任何褶皱,如同幽深的湖面,如果距离近,真想将脸贴上去,感受那份温柔。草地上几个年轻人悠闲地玩着扑克,时而低声吆喝,时而高声大笑,他们快乐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股淡淡的甜蜜爬满心头。
前面不远处,几个人正闹哄哄地推来搡去,不知为了什么。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拎着跟我一样的黑袋子,一手拿着荔枝,往旁边三个女孩手里塞去,那些女孩挥手躲避着,叽叽喳喳,讲着一口我听不懂的方言。
马尾女孩应该是我们厂的,穿着跟我一样的厂服,那三个女孩应该是她老乡了。女孩说话象打机关枪,硬是不依不饶地往她们手里塞,象她们亏欠她什么似的,一副不接受不罢休的架势。
恭敬不如从命,那三个女孩实在是推脱不掉,收下了,几颗头挤在一起,畅快地交谈。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那女孩脸上正溢着浅浅的微笑,透出一股子顽皮劲儿。我下意识地将袋子移至身体的左边,不让她们看到,快步走开。
来到姐姐的厂房,让人帮我喊姐姐,我无聊地将一粒小石子在水泥地上踢来踢去,看它闷头闷脑在地上旋转。玩了一会,将自己玩累了,抬起头来,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居然也来到这个厂门口。我们相视一笑,象达到某种默契似的,不再言语,只是她那袋子已瘪了下去,如漏气的车胎没了内容。
女孩朝宿舍楼招了招手,一个男孩象奉了圣旨,快步走出,兴奋得不知所措。女孩在袋子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截树枝来,枝上几片叶子依旧绿意盎然。在叶子前面,缀着一颗荔枝,孤独地昂着头。微红的外壳,宛如女孩微红的面庞,在清风中颤颤地抖。
女孩将荔枝轻轻地摘下,小心翼翼的放在男孩的掌心。男孩紧紧地握了一会儿,似乎在吸收女孩传来的内力,感受着荔枝上残存的温热。内力很快传完,男孩又将荔枝飞快地塞给女孩。
女孩偷偷的瞄了四周一眼,快如闪电,将荔枝塞给男孩。男孩还要推拒,女孩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小嘴咕哝着,似嗔似怒地白了他一眼。男孩已是满脸通红,女孩儿也是双颊绯红,一双好看的眼睛不时扫视一下四周,又怯怯收回目光,定格在男孩的脸上。
我真心疼那颗荔枝,遭了爱情的罪,不知此刻是否安好。
我也诧异于脸皮的厚度,一直盯着姑娘小伙看,津津有味。
男孩接下荔枝没动,摩梭着,好象不知何处下口。女孩似乎有些急了,轻掐了他一下,男孩夸张的一咧嘴,傻傻地笑,才剥开荔枝,含在嘴里。
一会儿,一颗核从他嘴里吐出,黑亮黑亮,在地上骨碌着,调皮得不肯安静,好象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女孩捡起核,用面巾纸小心地揩干,那核立刻亮出光泽来,就象姑娘乌黑乌黑的眼珠,晶莹而多情。
女孩将核攥在掌心,好象捧着男孩的心,出神地看着男孩翕动的嘴唇,心满意足,陶然欲醉。
不知何时,姐姐已站在我身边,看着我那傻傻的神情,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我讪讪地后退,慌忙整理神情,将荔枝拿出来。
姐姐一一散给她的姐妹,看到她们都在吃时,她才拿起一枚剥开,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姐姐吐出核时,我轻轻地捡起,擦去尘土,托在掌心。姐姐一脸疑惑,我只是微微笑着,身上滚热,好象有什么内力上身。
两厂相距不过500米,回去时,我走了很久很久,心里一直被一种温热的情绪胀满着。那种情绪,我想应该就是爱。
就像这夏夜里凉爽的风,轻捷地扫过每个角落,荡起心湖一圈一圈的涟漪,留下深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