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天空飘着雪花，车站正在上演一年一度的春运，角落里都挤满了人，闹哄哄的。

有一家几口拎着包等车的，有形单影只拖着行李箱买票的，也有围在一堆玩扑克嗑瓜子的。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也是，辛苦一年了，回家团圆过个年，是该高兴。

小L在车站外，坐在行李箱上，透过玻璃窗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听着不时传来的一些大声吆喝，小L就只是站着，偶有人从身前路过，小L便挪下脚步，让出道来。

许是来了一段时间了，头发上有些雪花堆积。其实西南部的城市还是有些冷的，但他好似并没什么感觉。

手机铃声响起，小L从裤兜摸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父亲，小L盯着屏幕似在思索接还是不接。犹豫片刻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爸」

「嗯，你今晚能到家不？明儿年三十，今年就我们自己一家人过年，不跟他们团年了，就差你了。」电话那头传来温和而低沉的中年男音。

「我，我现在正在车站了，我在排队等车了，应该明儿早上能到。」

「那就好，你妈天天念叨你呢，还有你爷天天带着你小侄子去楼下看你回来没。老人家身体也不是太好，回来陪陪老爷子。那你一路平安，要到了提前说，让你弟来接你。」

「好的，爸，你们也早点休息，晚上睡觉开着空调吧，要不了几度电，到了给您电话。」

「好，注意安全啊，年底小偷多，看好行李。」

「嗯，知道了爸，我这没啥东西，贼盯不上我，放心吧啊。那您们早点休息，我要进站了，先挂了啊。」

「好」嘟……嘟，小L等着父亲挂了电话，拖着行李箱走到一旁垃圾桶旁停下，从兜里摸了盒烟点上。顺带抖了抖头发和衣服上挂着的雪花。

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口浓雾，飘在空气中，良久才散去。

抽了一半的烟，小L看了看时间，20.20分，随即把那半截烟掐灭，丢进了垃圾桶，拉着行李箱往车站里走去。

进了车站，里边暖气加人多的缘故，比外边暖和多了，就是有些嘈杂。小L找了个人少的角落，看了看地上还算干净，靠着行李箱坐在了地上。

小L放眼望去，人山人海一片，看着右方几个农民工大叔，在一起斗地主，玩的很是高兴。小L其实也想像他们那样开开心心的回家过年，只是心里有个结始终未解，小L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甚至他都忘了从午饭到现在没再吃过东西。

「小伙子，地上不凉吗？不介意的话，坐我这包上，里边就几件破衣服，随便坐没事，你坐地上别着凉了。」

旁边的一个观战的农民工大叔笑着跟小L说道。

小L看着农民工大叔善意的微笑，受了些触动，鼻子有些泛酸。回了大叔一个微笑「谢谢叔，这没事，别给您那衣服坐乱了，我这身体好，坐一会儿没事的。」

大叔实诚人，见小L有些不好意思，就把编织袋往小L这边放了过来「坐吧，没事，我们这工地打工的，又不是啥好衣服，尽管坐就行。小伙子，你是到哪呢？」

小L见大叔实在是热情，也不好推辞，就拿过编织袋坐下了，还别说，比地上坐着是要舒服得多，起码柔软，不凉了。

「谢谢叔，我是到＊＊＊县上的＊＊小镇。叔我刚听你口音跟我们那地儿很像，难道你也是那儿人？」小L回答了大叔的问题，跟大叔聊起了天。

「嘿哟，小伙子，那还真巧了，咱还真是老乡喂，不过我是在另一个镇，你们镇子上我去过，有亲戚在那边，不是太远。」

「啊，那确实挺巧，你们镇上我之前也去过，你们那边有个葡萄园还有个酒庄是吧？去你们那玩过，挺不错的，比我们那好多了。叔您贵姓咋称呼您呢？」

「哦，免贵啊，叫我张叔就行。哈哈，你说那葡萄园啊，就在我们村呢，我老家的地还是他们承包了呢。」大叔说到自己的家乡，很是开心，略停顿了下又问道「小伙子，今年多大了？看你一表人才，坐办公室当领导的吧？」

「嗨，也没有，现在无业游民呢。」小L说完这句话，有些丧气的低下了头。

一旁的大叔好像没看出来小L的情绪低落，仍在旁边接着话「那不能，叔学过面相，观了下你这小伙子的面相，应是事业有成的富贵相，只是最近应该遇到了些难处是吧？」

小L本想跟大叔借口说去抽支烟静会儿的，但听到大叔这么一说，又来了点兴趣，就继续聊了下去。

「大叔，你这是真会看相啊？事业有成富贵相可能没那命，不过确实像你说的，最近遇到了些事，很是闹心。」

小L停顿了下，见大叔没说话，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之前也在工地做过两年，整天风吹日晒，确实很辛苦劳累。不过现在想来，那种生活还挺不错的，至少不用想太多事情，只要按部就班的干了活就有钱拿，倒也没太多烦恼。咋说呢，那种日子，简单，纯粹，挺好的。」

说完，小L靠着行李箱，仰头望着天花板，头顶的灯光照在小L脸上，映的脸色略显苍白。

「哦，看不出来小伙子还在工地上干过活儿呢。工地儿还真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卖力气就行，不用操心太多。我之前在家里县城做了好些年的生意，后来渐渐的做不动了，家里几口子要吃饭，孩子要上学，还欠了钱，么得办法，只好出来打工了，又没啥文凭技术，只能来工地挣点辛苦钱。刚开始没上道，累得不行，想过放弃，后来儿子考上了大学，要交学费啦，咬咬牙就坚持下来了，这一晃就在工地度过了四五个年头，省吃俭用倒也把日子将就过。」大叔朴实的笑着，也学小L靠在墙上，抬头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旁边的小伙子有没有听他讲，更像是讲给自己的。

「小伙子，你还年轻，年轻嘛就是资本，多尝试做些事，多想想，多学习，困难嘛是一时的。有时候老天爷就是爱在我们落魄的时候开些玩笑，咬咬牙接住了，挺过去，过了这坎儿，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接不住，其实也没多大事，年轻嘛，换个方式再来就是了。」

大叔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也没管小L有没有在听，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倒了一盖子冒着热气的白水，轻抿了一口。

而小L嘴角有了一丝微笑，转头跟大叔道了声谢，然后也就没在说话。

大叔回了句「小伙子挺有礼貌，将来必成大器，你安心坐着就是，我去观战去了」说完就端着水，又去旁边看工友们斗地主了。

小L心想这大叔挺有意思，应是个读书人。聊了一会，内心不禁又宽慰了几分。

也对，谁又没个坎坷的人生呢？日子还得过不是？总不能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大叔，您抽烟不？」小L拍了拍拿着水杯观战的大叔。

「在呢，抽的少，家里老婆子管的严，也就在外边敢抽，回家可不得行了。哈哈。」大叔笑着答道。

「那听阿姨的话是对的，抽烟对身体不好。我去抽根烟去，大叔您要去不？少抽点回家就别抽了。」

「走嘛，诶，老刘把这东西看好啊，还有这小伙子的箱子，看紧点啊。我抽根烟去。」

「去吧，去吧。」

大叔跟一旁的工友招呼着看好行李，见工友答应了，就带着小L去往吸烟室的方向。

「叔，咱去外边呗，外边空气好点，吸烟室味儿太重了。」

「哦哦，是呢是呢，走嘛，去外边透透气。」

两人来到外边，地上零零散散的有些积雪，走到垃圾桶旁，小L从兜里摸出烟给大叔递了一支，点着火，又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人就跟那吸着烟看着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在那拍照。

「你说这天也怪，就这地儿，得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雪了吧。今年不是专家还说气候变暖嘛，这还下起雪了，看样子还能停雪。」大叔吸了口烟说。

「嗯，是好几年没咋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嘛，好兆头。」小L接着话。

「那是那是，明年是个好年。小伙子，心态调节的还是蛮不错的。你是遇着啥大事儿了，看你应该是长期没睡好，黑眼圈恁重呢。」

「嗨，刚听大叔一讲啊，也没啥紧要的。换个路子再来就是了。」

「嗯，也不怕大叔笑话啊，我这刚从局子里出来。倒是也没范啥大事儿，就是做生意亏了，没钱还账，之前挣的全都变卖了还账了，没够，这不吃了官司，去局子里待了几天嘛。」

呼～小L说完话，深呼了一口气。吹的飘下的雪花都绕开了他。

「怪不得看你愁眉苦脸的，这也不是啥大事，我之前做生意亏了，跟你一样。甚至更难，大年三十，初一，要账的来堵门，十几个大汉就赖家里不走，不给钱还要弄我，给屋里那口子吓不行，还好孩子提前送去了他姥姥家。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候亲戚没一个敢跟我们家往来的。」

呼～大叔吐了口烟「这不，现在还是过来了嘛。」

「哈哈，大叔你这经历也是够丰富的。我现在也差不多局面，账还得慢慢还。只是有时候啦，想想人心这东西是真经不起推敲。之前在我生意做的比较顺的那会儿，还是赚了些钱。我父母那会就说稳着点，有钱别乱花，财不露白啥的。当时什么三大姑，八大姨，大舅二舅，幺爹大娘啥的，时常就去家里串门，过年团年也是一大家子，还挺其乐融融的。大不了就是给那些爷爷辈的长辈还有上学的弟弟妹妹，小一辈的侄儿侄女们给些红包。有时候，哪家需要用钱，也会支援一些。想着都是一大家子嘛，自家人，相互扶持下。」

「要是一直一帆风顺的下去，也没什么。关键就像大叔您刚说的，老天爷无聊的时候总会给我们开些玩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什么都没了。我当时是最后一步才想着跟家里人求助，以为可以很快就得到帮助。呵，是我想的太好了。我一个个打电话过去借钱，还真是听遍了这几十年来所有的理由。甚至更有说:早跟你说踏踏实实上班吧，你看你现在弄这么大摊子，咋收拾嘛……还有的偷偷跟自家孩子说，别跟那谁谁谁学；还有之前借钱的，找他还钱，编了一大堆理由，实在听不下去；还有的，我父母舍了老脸不要，拎着东西上门去，水都没给他们倒一杯。后来，听说我还去局子里待了几天，呵，顿时十里八乡都传遍了，一些亲戚见着我父母都躲着走。今年的团年饭，谁也没再提，我父母也当不知道，就准备了点东西，说回去就自己一家人过年就好了。」

咔嚓，小L又点了一根烟，给大叔递了一支，大叔接过也点上了。大叔没说话，似在等小L继续说。

「本来，今年是不准备回去的，但是想想家里老爷子身体不太好，父母今年也是操碎了心，终归还是要回家看看去的。也想明白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自己搞成这样子，也怨不了管不了别人要怎么看怎么说。」

「大叔，这今晚也不知咋滴，跟你讲了这么些废话，您多担待啊。虽说咱俩刚认识，不过老乡嘛，不介意咱加个微信，以后没准可以聊聊天。没准可以给你介绍点看面相的业务，哈哈」小L讲完这些话，此刻放松了许多，笑的也舒心了些。

「小伙子，虽说咱俩第一次见啊，不过说实话，叔看你面相是个良善之人，也没成想你能跟叔敞开心扉的聊了这么多，也感谢你瞧得起叔这农民工。」

「我虽然没你们年轻人读的书多，但还是读了些书。书上好些个道理，其实人们都懂，但懂归懂，人们接不接受这道理，讲不讲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总不能强行去跟每个人讲道理。那有的就是没法讲道理，比如婴儿，你去跟他讲道理，也没法讲不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讲道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讲道理，哪怕咱们站的道理再高再大，那讲不通不也么得办法？」

「叔曾经跟你有过差不多的经历，叔也能体会你现在感受。只不过后来叔悟了，叔觉得吧，这世界，这宇宙，何等之大？我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那是神仙才做得的事。而这人啦，生在这天地就已经很奇迹了，但要想在短短几十年光阴活的明白通透，那还得要智慧，要经验，要道理。只不过如今社会发展的太快，有人丢了智慧，也不去总结经验，也忘了老祖宗几千年来留下的道理，慢慢的就走偏了。不过你再出去走走看看，又有那么多人，他们一个没落下，在一步一步的成长，是不是又突然觉得这诺大个江湖还是蛮有意思？所以啊，人啦，要想进步，那总得多走走，多看看，多想想，慢慢的也就通透咯。」

说完这话，大叔掐灭了烟头，搓了搓手，转身向车站内走去。留下小L一人在漫天飞雪中发呆。

「小伙子，醒醒醒醒，车到了车到了，赶紧上车回家了。」

小L睁开眼，自己正坐在地板上靠着箱子，自始至终好似也没动过。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22.50了。旁边还是一开始斗地主的那几个大叔，只不过现在都拎着包等着检票。

小L对着叫醒他的大叔真诚笑着道了声谢。

大叔摆摆手说「没事，赶紧准备下排队检票了。你这小伙子也是犟，地上那么凉，你坐地上就睡着了，要不是一开始打听了下你到哪，你准得错过车。」

「诶？叔，咱们不是刚刚在外边抽烟吗？怎么我就在里边睡着了呢？」

「抽啥子烟咯，我又不抽烟，你这娃儿，进来问了你两句，你就坐得那地上睡着了，刚刚才把你喊起来。」

小L满脑子的问号，难道刚才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