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命中有福,也许是此生悲苦,开始几年夕诺快乐地生活着,有饱饭,有玩具,能享受父母的怀抱,能体验到父母的关爱。张哥就是她的爸爸,一家人美美满满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原本以为再也生不出孩子的张嫂竟然有了身孕,并且顺产一男孩,夕诺的美满生活从此结束,每日都是责骂,每日都是挨打。
夕诺说:“爸爸我好饿。”
“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是要长成猪吗?”
“我真的好饿。”
“你弟弟都没吃的,你多为你弟弟考虑一下呀,这么霸道干什么,我看你长大了,给你一颗糖,你就跟别人走了,快去洗碗。”爸爸并不通情达理。
晚上,爸爸在饭桌上对妈妈说:“在家里不需要两个孩子,女的也是个赔钱货,又不能传宗接代,长大了,还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卖给人贩子得了。”
“好歹手心手背都是肉,养了这么多年了。”
“什么肉,才养了多久你就舍不得了?这女的也不是你我的孩子,别人生的,你要搞清楚一点。”
“娃儿又吃不了什么东西,衣服又穿不了几个钱。”
“感情不是你去赚钱,你把我当什么,当劳力呀,我看你就是个吸血虫,那些都是我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干嘛要给外人,凭什么给别人,给我自己的娃不好哇。”
“好歹夕诺也是你我的孩子呀。”
“哪里是你的啊?你生的吗?真他妈叫个笑话。我跟你说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去赚钱,你不要把我的钱不当一回事儿。你不要把我当作是老蛮,你要是不想跟我过日子,你就滚。”说着爸爸就拽着妈妈的身子要往门外赶。
“哎呀,哎呀,当家的啊,你消消气吧,干脆把夕诺还回去吧,万一他们以后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还什么还,他们家根本就不会要这种赔钱货的,否则当时给我们干什么。他们家生的是二胎,李老的儿子又是在给国家办事情,他敢要啊,他要了他儿子饭碗不保。卖了,好歹还有点钱,人贩子把孩子买过去又不是干什么,还不是会给他找个好人家,你担心啥子鬼?”
“那行吧,你看着办吧。”
“明天我就到村口去,找到张瘪。”
“那行吧,早点睡了吧。”
躲在门后的夕诺听得清清楚楚,等父母睡着了,她捂着干裂的嘴把哭声咽进肚子里,两行的泪水湿了枕头。
第二天下午,张瘪过来验货。妈妈专门为夕诺穿上了裙子,张瘪看小丫头长得不错。
张瘪说:“这孩子长得不像你呀,打哪儿来的啊?”
“哎呦,您老真会开玩笑,我生的啊,现在不是上头有把刀吗?有个儿子就行啦,女儿赔钱货,你说是不是嘛,否则我也不会舍得呀。”
“别人不知道你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就你那怂样,你生得出来吗?你儿子是不是你的都不晓得呢。”
“哎哟,您老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啊。”
“那是!”张瘪舒服地靠着摇椅,手里玩着两个球,继续说:“那是当然,我张三儿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什么都没见过,什么事儿没遇到过,就你那点儿小把戏,我就当娃儿过家家。”
“这是我远房亲戚生的,他们口子一直都想要个男的,结果没想到又是个赔钱货。我家媳妇儿又生不出来一个蛋,于是就送给了我,这不,我媳妇儿还算争气,给我贴了个男娃,以后可以传宗接代,这赔钱货不划算,长大了嫁人拍屁股就走了,又不能种地,要来干什么嘛?所以呀,希望您老给她找个好人家。”
“还不说实话是吧,这么多年我可没看见你有什么亲戚。我跟你讲做这个生意是要坐牢的,甚至还会抹脖子,我不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您瞧您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跟您找麻烦呢?我是在给你财路。”
“我给你讲我张三儿走南闯北,钱是赚够了的,现在也想安逸了,你要是不说我就走了。”张瘪说着就要走,张把连忙抓住,说:“行行行,我就跟你实话讲了吧,这个女娃子啊,是咱们村老李他们家的。”
“你这个孩子啊,是抱过来的,老李那边同意了没有,不要到时候搞得我是坏人,来找我的麻烦。”
“哎呦,您还真以为老李会把这个赔钱货当成宝贝呀,要是当宝贝就不会踢给我啦。”
“这老李几年前倒是把我算计了,现在我在你孙女身上开刀,好歹是一坨肉。”
“哦,您老跟老李家有过节?”
“过节谈不上,几年前老李家几个闺女找到我说给他们家兄弟买个媳妇儿,接了我一笔钱,说好了一年后还的,结果呢,你这个老赖比我还要恶毒。”
“哦?怎么个恶毒法?”
“一年后我去找老李收款,他说跟他没关系,让我去找他的闺女们,几个娘们儿是翻脸不认人,这老李他倚老卖老,我是动又动不得,费了我一番劲,他们几个娘们才每个月给我凑点钱,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
“哎呀,您看这不就是一个好机会吗?那老东西不让您好过,您也不让他孙女好过呀。瞧瞧,现在他的孙女就在这里随便你处置。”张爸一把把夕诺揪了过来。
“这女娃子长得不错,能卖个好价钱,我不淌这浑水,听着那老东西我就不舒服,还要帮他处理这个祸害,我吃饱了撑的。”
“哎呦,您这说的什么话呀,好歹能卖几个钱儿嘛,您老总不会和钱作对呀?”
这一来二去的,张瘪赏了张爸几个钱,算是意思意思。张爸一家将夕诺送给人贩子,张瘪大力的捏着夕诺就走了。夕诺不断回头,哪里看得见父母的踪影,张瘪坐上事先准备好的车就往深山里面去了。
“你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命苦,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当夜,她痛哭流涕,心如死灰。
“别哭啦,还要不要人睡觉啦?信不信我现在就搞死你。”张瘪发着狠话。
两天后,车开到了一户人家。
“人带过来了,快把余款给付了。”张瘪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说。
“先等一下,验验货。”
“验什么货呀,绝对是不错的。”
“那也得瞧一瞧,要是正常的话,他的父母会狠心把它丢啦?”
“你这就不知道啦,你这次真是碰上狗屎运啦,这女娃是个当官儿的种。”
“哎呀,我不要了。”
“干嘛不要啦?”
“当官的,我惹不起。”
“你怕个啥,我来跟你说清楚,他老爹一直想要抱个儿,而这第二胎也是生的女的,这娃一出生就被送给别人了,现在别人也不想要啦,才轮到你的。”
“那就奇了怪了,别人以前怎么要啦,现在怎么又不要啦,肯定是有病了,我跟你讲,你这太不地道了,你把有病的给我那怎么行!”
“哎呀,你先听我说完,”张瘪有点儿火,“别人以前生不出来,后来生了一个男的,这娃也叫一个可怜,别人当她是赔钱货,泼出去的水,要来又不能种地,于是就给了我,让我给娃儿找个好人家,这姑娘长得叫一个漂亮,养大了以后嫁给一个当官儿的,或是嫁给一个富商,不就麻雀变凤凰了吗,您老不也享福了吗?”
“我先去瞧一瞧。”男人捏着夕诺的胳膊,将她拽了出来,打量了一番。
“我就跟你说没问题吧,不错吧,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这样的女孩子可是很多人家抢着要的,现在是什么时代啦?男的种地有什么出息,种一辈子穷一辈子,女娃子不一样,只要长得漂亮以后送到大城市去就有戏。”
夕诺进了新家,等人贩子走了之后,她就被关在笼子里面。
婆婆对男人说:“看紧一点儿,别让这小丫头跑啦,再养几年就给我孙子当媳妇儿。”
夕诺饿得有气无力,也不敢哭,也不敢闹,她背上遍布着竹片儿刮伤的痕迹。小男孩儿这时候趁家里没有人来到笼子面前,手里握着一根皮鞭:“媳妇儿,你给老子听话一点,否则打死你。”说着就把皮鞭打在笼子上面。
她的心里是满满的仇恨,她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将她送给人贩,她也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那天大家开始吃晚饭,只有当他们把饭吃饱了才会把剩下的残羹冷炙扔到笼子里面去。她在笼子里面念叨着:“你们去死!你们全部都去死!”
“你这个死丫头,你在念什么?”婆婆斥骂道。
“你们都去死,你们全部都去死!”夕诺歇斯底里的大吼。
“你这死丫头,今天不把你整死,你就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儿子给我好好教训这个没眼水的东西。”
男人放下饭碗,小男孩儿把皮鞭给了男人,男人恶狠狠的把夕诺从笼子里面揪了出来。
“我让你这个狗东西胡说八道,我让你这个狗东西胡说八道,你这个赔钱货,你说呀,你倒是说呀,打得你说不出口。”男人的皮鞭,一声声地打在夕诺的身上,夕诺本能地用小手胳膊去挡住皮鞭,她的行为侵犯了男人的权威。
“哟呵,还敢挡啦,谁让你挡的,谁让你挡的,你竟然还敢挡,你这个东西还敢挡,我今天不打死你!”
“你们全部都去死啊!你们全部都去死啊!你们全部都去死啊!”她的声音犹如魔咒,小男孩儿脸色突然发青,继而发白,饭碗被打翻在地,他捂着脖子说不出一点话来,没多久吐出了白沫子。婆婆害怕极了,看着不能动弹的孙儿,她一把揪住了夕诺的头发:“你这个克夫的害人精,扫把……”婆婆突然说不出话来,两只溜大的眼睛凸出,想要逃离脑袋一般。婆婆全身抽筋一样的倒在地上。男人看着老妈和儿子都没了气息,他犹如看见鬼一样远远地躲开夕诺。男人瞬间恢复了理智,他拿起菜刀就要向夕诺砍过去,菜刀,砰嗵一声掉在地上,他自己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全家齐齐暴毙。
夕诺蹲在地上,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定是件好事情。她不想再被人抓住,逃也似的出了门。直到第二天她还在山里面跋涉,绿色的植物挡住了她的去路,山里面像一个迷宫,她走不出去。她累得手脚无力,口干舌燥,面色发青,饥饿难耐,终于体力不支倒下。大山起了浓雾,犹如白色的染料泼进了山里面。隐隐约约间,眼神朦朦胧胧,一团光晕笼罩在她身边,一位衣袂飘飘的仙女踩着薄云来到了她的面前。
仙女的眼神哀怨,站着一动不动,她身上的丝巾无风飘动,细细地看着倒在地上虚弱的夕诺:“你原是天地神兽,修行千年得道成仙,为报前世恩公情,履前世之诺,特奉命降世凡尘,以报仙风之恩。你前世孽缘,作恶多端,今世必将受尽人间磨难,我曾蒙你大恩,故今朝度你一劫,权当报答你的恩情,望你早日渡劫,重登天界。”
光晕消失,不久,一女孩走进朦胧中,她看到一个女孩身影,继而再度昏睡。
第二章
只是一瞬间,十个年头匆匆而去,十个春夏秋冬轮替而走,可是谁会在意,就像谁也不会在意犹如一片落叶一样的寻常人。
清晨,小巷中秋雨未歇,淅淅沥沥,点点滴滴。
李谨严揣好两个鸡蛋,手里拿着一瓶奶就要出门,一声关切的声音传来:“谨严,外面在下雨,把伞拿着。”妈妈从卧室里面匆匆走出来,将伞递给谨严,还啰啰嗦嗦地嘱咐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谨严将门关上,隔离里外两个空间,一同阻隔的还有母亲不间断的声音。
这时候一个院子里面的夕诺也正好出门,她的身后还传来难听的杂音:“赶去投胎啊?就你这摸样上个屁学!”
夕诺缓缓地走到谨严身边,谨严问道:“又和你妈妈吵架了?”
“期中没考好。”夕诺淡淡地说,她摸了摸胳膊,谨严看不见她厚厚的衣服下面带着瘀痕的皮肤,那里还隐隐作痛,谨严不再多问,将两个鸡蛋递给夕诺,打起伞,两人向外走去。
雨雾中两重身影相互依偎缓缓而来,又缓缓而去,恰似无言的承诺,步履轻曼而无比坚定。编着长尾的女生剥好一个鸡蛋递到身旁打着红伞的男孩的嘴里,谨严两三口吃完鸡蛋看着夕偌再次剥掉鸡蛋的外壳,将右手拿着的牛奶递给她。默契是不言而喻的非实物品,它由时间炼制而成,这样的情节已在小巷中上演千百度,已然成为此处不为人知的风景,和长满石苔的青石板一样,是一种属性。
雨幕中两人的身影犹如素描笔的勾画,浅淡而深浓,这是一幅世人永远看不见的图画,但是许多人的回忆中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场景。
中午的阳光像一把把刺矛割破暗黑色的断云,透露着青蓝色的天空,打落满地的树叶侵着泥泞的水渍,行人匆忙地留下肮脏的脚印。
知了无休止地制造着烦人的声音,学校的大门关闭着不允许任何学生进出,除了一辆辆宝马奔驰和一些低于十万块钱的叫不出品牌的车子,就是这样一副图画,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压抑得除了“读书机器”之外的生物几乎窒息。
夕偌和谨严各自拿着饭盒一起下了楼,离食堂最近的路还未完工,车辆往来的校园街道上一股股飞尘袭天,不得不捂着口鼻快速地奔行,每一次走完这条道路饭盒总是会沾上或多或少的赃物,让人很不舒服,绕着远道从校门处走向食堂,很多父母站在校门口,等待自己的孩子来领取他们为其做的佳肴,校门就像一道监狱的大门,分不清校外还是校内才是这监狱的内部。
谨严曾经听到夕偌这样说道:“不是一样的吗,校外只不过是更大的监狱罢了。”
谨严和夕偌走到校门处,外面显眼的两名记者还在等待着保安的通报,看得出来他们等待了很久,因为脸上全是不耐烦的神色。
谨严和夕偌缓慢地走过人工小溪,他们踩着四四方方的水泥板来到食堂门口,食堂原来是私人承办的,饭菜味道很好,价格公道,后来学校自己承包了下来,伙食一天不如一天。食堂有三层,第一层是大锅饭,传言农贸市场的人早就知道学校伙食团的员工每天都会来拣他们丢弃在地上的边角料,拿回去做菜,虽然味道很难吃也会吃完了干呕,但是价格很便宜,很适合生活费本就不多的学生。开始一些富贵家庭的同学很不习惯学校的饮食,后来这些学生和部分老师与食堂骂了一顿后,第二层就俨然改变成专门为这些同学做小炒的地方,第三层变成教师用餐的地方,除了教师和他们的子女之外,谁都不能进去用餐。
谨严和夕偌在一楼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终于打到了自己那份冰凉的饭菜,他们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
“听说你要搬家了?”坐在谨严对面的夕偌说。
“你听谁说的?”谨严惊讶地看着她。
“你妈是巷子里面出了名的爱显摆,整个巷子都知道你们要搬到别墅里面了,难道你不知道?”夕偌淡淡地吃着饭说。
谨严没有回答,双眸由惊讶即刻变幻到黯淡,没有了刚才的光亮,就像被黑暗所吞噬的孤灯,难以点亮,不再散发昏暗的渔火。
谨严很快地吃完了味道不是很好的饭菜,然后离开座位,去洗槽洗尽沾满污秽的饭盒。夕偌的饭盒里面一份炒得黑不溜秋的看不出本物的茄子丝毫未动,夕偌关上饭盒坐在原地等待着谨严,就像一座雕塑等待着归来的浪子,不知经年,不知何月,就这样朝来月下,默默等待着直到化为灰烬。
夕诺,得罪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