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人间已过了千年,电子钟的幽蓝数字在墙上跳动成扭曲的蜈蚣。床头柜摆着张泛黄的全家福,父亲中山装口袋别着钢笔,母亲鬓角别着塑料红花——那是我被关进疗养院前最后拍的照片。
走廊传来孩童嬉闹声,我像被火燎到般蜷缩进藤椅。他们举着发光的板子跑过,那些跳动的光斑让我想起停尸房的监控探头。手指死死抠住扶手,木质纹路在掌心烙出十字沟壑,这是二十年前用钢笔戳出来的,当时主治医师说我的脉搏快得离谱。
便利店自动门"唰"地张开时,冷气裹着炸鸡味涌来。穿校服的女孩们嬉笑着经过,她们马尾辫上跳动的草莓发绳让我喉头发紧。收银台前的老妇人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球转向我这个方向,我触电般后退撞翻货架,膨化食品包装袋在脚边炸开彩色烟花。
"爷爷要帮忙吗?"穿红马甲的志愿者蹲下来,胸前的工牌晃着"社区关怀"四个字。我盯着他胸毛在灯光下的阴影,想起疗养院里那些半夜游荡的影子。当他的手指快要碰到我胳膊时,我猛地抓起滚落脚边的巧克力棒,包装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哀鸣。
深夜的公寓楼道像条吞吃光线的巨蟒。我数着台阶往上爬,302室的门缝里渗出暖黄的光。对讲机突然发出电流声:"您找谁?"那声音让我想起停尸间里推车滚轮的摩擦,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冰箱里冻着半盒二十年前买的速冻水饺。微波炉运转时,塑料盒在转盘上跳起华尔兹。热气蒸腾间,我看见玻璃门上浮现出细密裂纹,像极了当年被我砸碎的窗户。当第一口饺子滑入食道时,滚烫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仿佛要把千年时光都呕出来。
晨光刺破窗帘时,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刚扯起弧度,镜中人眼眶里就涌出黑色黏液——那是我在停尸房被注射镇静剂时,从喉咙里咳出的恐惧。我抓起梳子疯狂梳理白发,发丝在镜前飞舞成雪崩的形状,直到梳齿卡进头皮渗出血珠。
社区广播突然响起防诈骗通知,机械女声在楼道里回荡。我抓起玄关的登山杖抵住咽喉,杖尖的寒意顺着血管爬上太阳穴。当楼下的钢琴声响起《致爱丽丝》时,我终于崩溃地尖叫出声,惊飞了窗外啄食面包屑的麻雀。
它们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天空,羽翼划过的轨迹像极了千年前那个雪夜,我蜷缩在疗养院铁窗内,看母亲的白发在风中燃烧成灰烬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