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子言,人之大患,在好为人师!一个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为至乐的人,竟然讲出这般言语,彼时才读高中,莫名其妙,小有疑惑。
直到为人师者,已经八年有余,乡土社会,接触九流三教,诸色人等,阅人不敢说无数,起码也有千儿八百。当年疑问,多少才有浅浅的理解。
民间多偏方,盛秘传,学术有流派,重衣钵,市井争垄断,求横财,自然不会遇见二三人子,欲入无门,苦苦作无用功时,上前把手抓脚,倾囊传授。邻居曾给青竹蛇咬伤,闻说村中有人识得解毒,慌乱中亟亟求助,俄顷间,彼人已到,手中握一团挼烂成渣状的草药。敷上,两次即已痊愈,且无后遗。为什么要弄成渣状?可以救你,但是,无必要让你知道是什么草药吧?朋友前年做饮食生意,年节回家,来饮茶。眉愁额皱,忙问甚事,竟将条铁打的汉子,弄成这般模样?原来生意好,人手少,且厨房设置不当,东西弄好,还要端下楼来给客人。步匆匆,气喘喘,估计撞到气了,胸口疼痛,过几天准备大医院看看。不必吧,我带他走到门外杨桃树下,指着几丛青草说,连根拔几棵回去,洗净下锅煮水,嫌苦怕涩,下点油敲个蛋,最多三次,定然好了。果然。
不必营利,不为名誉,自然公心,况乎多年老友。村人可能还要靠那些草药赚点人情吧。
杨伯峻拜黄侃为师,确乎是要跪拜。最近野夫先生因弟子行跪拜礼而遭各路人马泼水,泼粪。论者或许真不懂得真正人师的苦心,也难了解现在学生的浮躁轻狂。容易得,等闲看,正常心理。倘学生不尊师,不重道,以为老子花钱买知识,精神消费,为师者稍为严肃,认真,保不准背后诟谇:TMD,该教教,讲什么老古董,咄,好为人师!尤其是讲什么为人之道,江湖规矩,古礼古义,他们岂不笑掉了大牙,笑空了鼻孔?一个重道有礼虛怀受教.的学生,怎么可能嗤人好为人师?
钓鱼几年,竹竿玩过,海竿玩过,手竿最近也玩。基本是道听途说,拿来就玩,不讲技巧,不在乎效果,当然也钓不到什么鱼。前年,有次与狂欢蹲在河边沙地钓海竿。边啖啤酒边笑谈,管什么鱼乐抑或是我乐。正好给爆炸钩上料,高手晓仪过来了。看了几眼,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抢过,恨钢炼成铁地说,你这样竟然还能钓到鱼呵!?原来我上料向来是钩子向内。当然从善如流,后来稍有鱼获,不忘告知了他。前几天玩手竿,又有位高手过来手把手教人如何调漂,虽则调了未必收获多少,心中依然感激。
与其好为人师,不如为人好师。迷津之中,方须指点。坦途大衢,自有把握。向学生介绍书籍,基本无用,反成怨府。他们素质既差,又无远志,更兼家教近乎零,家风谈过屁,言及某书之妙,某家之特色,如若荡然开去,离题万里,譬如讲梁晓声《浮城》不逊色於《鼠疫》,《诗经》多有黄色歌谣,譬如讲读哲学举步荆棘,何不看几本美学经典,必是哄然,冷冷眼神,似乎穿透吾心,凉透吾心。几年前,去拜访同行老前辈,相谈甚欢。临走,送至门口,忽然淡淡地说,乡下甚闲,又还年轻,何不读易?惟有诺诺,心下甚是疑惑。直至今日,才知几年来错过了许多。是个好的人师,可惜碰到不开窍的学生。
括囊,无咎,无誉。但是,囊中若是随玉骊珠,自然光华氤氲,风釆流行。是好人师,似乎也不必好为人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