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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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飞的麻雀

文:我是素颜

一只小小的麻雀在冬天的枯枝上,一动不动,它的羽翅在风里微微地抖动着。我能看到它圆溜溜的,比没长成的黄豆还袖珍的小眼睛,一会整个睁开,一会遮了一半假装合上。睁开的时候,就像是婴孩发现了新奇的玩具,惊讶的不得了的神态,诧异无比;半闭上的时候,又像不可一世的将军蔑视一切的样子,威风凛凛。

其实,我知道,无论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麻雀都是睡着的。一个冬天它就停在对面那棵树上,那一根枯枝上,一动不动,和雕塑一样,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和活着的我也一样。

我每天爬在窗台上,两只胳膊支撑在上面,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可以站起来正常的人,脸贴在玻璃上,眼睛贪婪地盯着窗外的树,盯着树上的鸟。我的眼睛大概有放大镜的功能,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十米之外大树上,麻雀的一举一动。

睡着时,有时它会打嗝,小不点的身体前附后仰,由不得让我会担心,它要摔下来怎么办。不过显然这种担心是多余的。麻雀坚利的爪子比我想象的要稳固的多,就像是两块磁铁,牢牢地吸咐在树枝上。遇到狂风骤雨也不会把它从树上吹落下来,除非它自己嫌风雨大,要找地方避雨取暖,才会自己松开爪子,扑闪扑闪翅膀抖落身上沉重的雨珠,冲过雨林,寻找一处可以避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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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它也会拉屎,白白的一小团温热的圆点,从它的尾部挤出来,重重地落下,没有准确的位置。这一个生活习惯非常的不好,随地大小便。有时落在了另外的枝桠上,有时落在地上,有时落在了路过的人的头上。

落在枝桠上的,星星点点裹住了枯褐色的枝杆的外皮,就和患白颠疯斑的病人的皮肤一样,一块褐色,一块白色,没有一点规则。落在地上的,铺了一层,又垒上一层又一层,一座座快倒了的小尖塔似的,似乎风一吹都会倒塌。实际上它们坚硬无比,我看见奶奶想用它代替肥皂洗冬天风裂的手,拿着小铲子一个一个把小尖塔铲起来,它们在铲子上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还是一座座骄傲的小塔的模样。

落在人身上的就颇有些趣味了。有一次剃着光头的大爷从树下路过,不偏不倚,有一小坨温热的白色液体从麻雀的尾部跌落,正好落在他的头上。大爷感觉头上一热,用手摸了一下,摸了满满的一手鸟屎。大爷不干了,脸色变成了猪肝色,嘴里骂骂咧咧的,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扔到了树上,麻雀尖叫着飞到了另一棵树上,等大爷扔完了十二块石头气忿忿地走远了,小麻雀才惊恐未定又回到熟悉的树枝上安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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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窗玻璃里面,看到大爷气急败坏地扔石头,一无所获之后悻悻地离开,忍不住哧哧地笑了。大爷当然不知道我躲在窗户后面,看到了他的笑话,不然他一定会难为情。如果是你,也会不好意思的。

大爷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体重有二百五十斤出头,那只麻雀不过一只小红薯大小。庞大的大爷却拿小小的麻雀无计可施。以后大爷再路过树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往上瞅一眼,然后绕开树走。从街门到房间本来是一条直线,大爷会走成一条孤线,院中间的树就是一个大大的括弧,左右各拉扯着一条直线。

我是离括孤最远的一个点,就在窗户的后面。我能看到别人,别人都却看不到我。

有时麻雀会飞到地面上去,两条麻细的腿一蹦一蹦地跳过来跳过去,尖细的嘴巴在地面上不停地啄来啄去,它在觅食。

但是地面上没有能够吃的东西,冬天的风早就把地表吹得像白纸那样干净了,不过也有可能遗留了点植物的种子在土里,不然,麻雀在不停地啄什么呢?当然总不会啄土,以土饱饥。

我知道它没什么傻,它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同情。你有腿为什么不走路?你为什么每天要爬在窗台上?也许它在问我。

天知道为什么。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听到过人们的议论,说我天生脑瘫,在妈妈肚子里我就是这个样子了,医生建议把我打掉。妈妈坚持说不,她认为主赐给她这样的孩子,必然有主的理由,她不能违背主的意志,她要抚养我长大,即便我是个没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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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该感谢还是憎恨妈妈,我生下来就一直躺在靠窗户的这张土炕上,从水壸那么大长到一张炕席这么长,我的腿和麻雀的腿一样细细长长的,但是没它们那么有力。麻雀的腿可支撑着它的身体站起来,一起一落四处蹦哒,它还可以使劲一挫,帮助它的身体跳高运动员一样,扑闪着翅膀腾空而起。

我的腿不行,它们就俩两根挂在屋檐下被晒干了的腊肠,往东推一下它们就朝东动一下,往西推一下它们就朝西动一下,把它们悬吊在半空,它们就老老实实吊在半空,要是一辈子没人动它们,它们就一辈子呆那儿,一动不动。

我羡慕麻雀有会动的腿。

大爷终于逮住了机会一雪前耻,他在地上洒下了一些小米粒,趁着麻雀认真吃食的空档,扯翻了顶在竹篮子上的细棍子,捉住了它,送给我解闷。

人为财亡鸟为食亡。小麻雀似乎很认命的样子,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斜躺在专门给编的鸟笼子里,一真盯着我看。对,它是用斜躺着的姿式,并没有用两只细长的腿站在鸟笼里的木棍子上。

为什么,你要学我的样子?因为生气,我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有了一朵红晕。

它很不屑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眼神空洞又迷茫。水糟里满满的清冽冽的水没有减少一口,米糟黄灿灿的小米也没有减少一粒。它绝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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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地对抗了两天之后,我让妈妈打开窗户,把鸟笼挂在了窗户上的横棂上。又嘱咐妈妈,把笼子口也打开。

一阵春天的风吹了进来。

仰着头,我看到斜躺在笼底的麻雀正了正身子,两只细细的腿蹬直了,站了起来,它像个稳健的将军一样,一前一后迈着长腿,腆着肚子踱到了笼口,双腿往后使劲一蹬,忽闪着翅膀飞向了蓝天。

我用眼睛追逐着它的身影,看到它的细长的腿收了起来,隐藏在肚皮上,它的一双羽翅不停歇地上下抖动着,越来越快,它飞得越来越来高,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有一支带着麻雀温度的褐白色的羽毛跌落下来,落在我的手心,暖暖的痒痒的,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原来麻雀是要飞的。我想,也许它永远不会回来了。

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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