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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杠不叫天杠,叫胡梦龙。“天杠”只是最近两个月他给自己取的外号。看这外号,人一听,就觉得跟牌九桌上搓出来的天杠一个意思,不然,你跟天杠个什么鬼呢?确实,天杠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嫌弃老爹老娘给他取的“梦龙”还不够直接、有力。两年来,他本来很喜欢“梦龙”这名字的,不论干啥,有龙相助,能不旺吗?以前,他谈女朋友、娶老婆、生孩子、买房子、开小店,确实一路顺遂,如有“龙”助,可惜,随着他在牌桌上逗留的时间和口袋金钱的一同流逝,他发现,“梦龙”不起作用了,他爹妈给他的这条龙,似乎一步一步离他远去,就像这两年家里的那老爹娘,与他关系越来越疏远,近来几乎到了要签字立誓、断绝父子关系的紧张地步了。
两个月前,胡梦龙终于在深思熟虑之后,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天杠”。再上牌桌,有人喊他“梦龙”,开始他还给人解释,“我改名了,不叫梦龙,叫天杠了”;接着,人还叫他“梦龙”,他就要白人家一眼,顺便再说一声,“我叫天杠”;最近,如果还有人叫“梦龙”,他必要跟人急,“你不知道我叫天杠吗”。
天杠这新名字,渐渐地,倒也叫响了,却不是因为这名字多响亮,而是因为天杠最近下注大,输多赢少。常与天杠对赌的,便都知晓了他这新名号,顺带都要微微笑一笑,“找人?找天杠呀”,那言下之意,天杠不但好赌,他的钱还好赚。
天杠本来不是个好赌之徒,一定说他会赌,那也只局限于逢年过节时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陪着姐夫小舅子啥的,垫个脚、凑个数,一家人玩玩麻将,或者打打小牌九,输赢也不大,其实就是图个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的热闹和高兴,这不能叫赌,叫娱乐,叫消遣。他真正丢了正常营生,专心致志地扑到赌桌上以后,才完完全全成了律法里面定义的“赌棍”。
这事儿,还得从他两年前的正当营生里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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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杠娶了个好老婆,外地人,湖北的,俩人在广东工厂里认识的。天杠本是个好青年,外表看着木木讷讷的,干起活来却不声不响。他老婆当初是天杠这条流水线上的质检员,小丫头也不知怎地,就看上了这个不多言、不多语,呆头呆脑只顾埋头干活的愣小子。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那只隔着一层纱。这一来二去,俩人就好上了。那时候,天杠和老婆都还年轻,二十出头好年华,俩人勤勤恳恳在工厂干了两三年,随后就顺风顺水地回老家见双方的爹娘、结婚、生子。老婆很争气,先是给天杠生了个带把的小子,把天杠爹娘和他自己乐开了花,在村里挣足了面子。用他老爹的话说,我不缺吃不缺喝,传宗接代有着落,啥都不慌。又过了两年,老婆又给他生了个“小棉袄”,这把天杠爹娘乐得,逢人就夸自己儿媳能干,一女一子,“好”字齐活!
眨眼间,天杠儿子该上小学了,老家的爹娘说,带回来,我们带着上下学。天杠跟老婆一商量,小孩离了父母总归不好,还不如一家人都回去。俩人点了点银行的存款,琢磨着,回县城买套房,不够的话,估计爹娘那还能凑点。于是乎,在天杠爹娘的支持下,小两口带着俩娃,一起回了家。房有了,干点啥事儿好呢?所谓成家立业,“家”安下了,“业”在哪呢?
除去买房、装修,天杠其实还藏了十来万没告诉爹娘——天下人都这样的吗,哪怕是亲儿子亲老子,也照着“多吃多占”的性子,占老人的便宜。
话说天杠跟媳妇又商量,要不咱就在小区门口开家杂货店吧,怎么说都是个正经营生。他老婆一分析,觉得可行,小区是新小区,目前入住的人家不多,但以后肯定得多起来,这生意可行。于是,小两口在小区正门侧边,租下一爿小店,开起了杂货店。
刚开始,因为小区人口不多,生意惨淡。天杠俩夫妻心急如焚,家里俩娃,一个上小学,一个幼儿园,还有俩老家伙住一块,天天张嘴就得吃饭、花钱,还有每月到点就得交的店租,这小店始终不挣钱,可咋整?天杠想了个办法,跟媳妇说,咱学广东的杂货铺,在里头隔一层出来,摆茶水室。说是茶水室,实则是麻将室,招徕点人来打牌,白收台费,不费本钱,纯赚的。他老婆一听,同意了。这回,夫妻俩一同找天杠爹娘诉苦,又朝俩老人弄来两三万,在小店后半部,架起了隔层、开了窗,摆上一张茶几一排沙发,再摆上两张全自动雀儿机,这事大功告成。
事儿就坏在架隔层、开茶室这里面,天杠的赌性,就在这爿小店后边的“茶室”里,一点一点被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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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天杠一心扑在怎么盘活“茶室”的生意上,常常是自备好茶好烟,逢着小区的男人进来,就把人迎到后面隔层上喝茶抽烟,人上去一看,家伙什都摆在那呢,这不挑明了可以到这“消遣”嘛。一来二去,几个爱搓牌的男人,便差三叉五来这玩,一带二、二带四,天杠这半爿“茶室”,居然被他整活络起来了。
“胡老板,三缺一,来垫个脚。”开始的时候,偶尔有人这么喊天杠,天杠是不去的,因为他心里明镜似的:我是为了让你们玩,收你们台费赚点钱呢,拉我上桌算怎么回事,万一输了,我不是吃力不讨好,反还要丢了外头正当的营生?后来,常客们也这么喊,天杠就开始耐不住了,为啥?常客们明着跟他说:
“我们偶尔少个人,肯定要你胡老板垫脚啊,不然这一晚上,哥几个就这么默默坐在这看你卖瓜子儿呢?”
过了一阵子,天杠发现,“茶室”生意居然渐渐淡了下去。这可坏了他的收成,怎么成?分析来分析去,便找到因由:适当的时候,该自己上还得上,没人来耍了,那还去哪找台费呢?
再有人来耍,天杠便主动撺掇起人家,快喊张三、李四啊,这不就一桌了么?实在不行,今天我给你们垫脚!
天杠实实在在地开始上桌了。开始,常客们只是把他当“垫脚”的,这一来二去,便没人再把他当“垫脚”的了,大伙都十分默契地把他纳入了牌友序列,而且是那种任何时候去、任何时候都在的“铁脚”。
按说,这玩牌只要筹码大致不变,玩得多了,输赢总是一阵一阵,有时候赢得多点,有时候输得多点,都不奇怪,所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嘛。关键是这些老常客们玩来玩去,发现一个挺严重的问题:每天下午、晚上各一场,大家伙带了若干钞票去,玩来玩去,大家伙手里的钞票越来越少了,张三赢走了吗?算算某个时间跨度内的总账,张三说,我还输两千呢!李四赢走了?李四要骂人,连续输了一个礼拜,你们说我赢钱了?王五赵六面面相觑,我们也没赢钱啊!钱哪去了?几个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大家“哦”了一声,明白了,都被天杠收走了。一天两场,每场一百,他们在这每天两百每天两百地给天杠上贡呢,大家伙口袋的钱可不是越来越少了?
有人眼睛一骨碌,坏心眼上头。几个人凑一堆悄声耳语了几声,大家伙表示赞同。往后天杠再上桌,这可真真应了那句话:十赌九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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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杠全家人正在这头美滋滋呢。随着“茶室”生意的好转,加上小区入住人口的持续增长,这里头加外头,两头生意都越来越红火,夫妻俩的小腰包便逐渐鼓了起来。一家人正商量着,准备哪天抽空去市里买辆车呢。有钱了,得抽时间带老头娃儿们出去走走看看,自己有车多方便。
天杠的买车梦,经过四个晚上就破灭了。
话说几位老常客,这第一晚,依旧喊上天杠“垫脚”。毫无意外地,就天杠输得多;这第二晚上,天杠仍旧输得多。他心里盘算着,没天理,一台车,俩晚上,少了四个车轱辘,这怎么成?必须弄回来!
第三晚,天杠主动要求加码,玩点大的,众人一阵半推半就的做作之后,一致同意了,也没意外,天杠和坐他下手的张三还是李四,俩人都把手里的现金输了个精光——肯定不会单单让天杠一个人输啊,不然,三个人做的局,不是太明显了嘛。
“明天继续啊,哥几个。”临散场前,天杠红着眼与几位常客约战。
其实这时候,别说四个轱辘了,估计除了发动机,一台车其它的所有家伙什,都被天杠输出去了。他不敢跟媳妇声张,就想着“明天一定要赢回来”。
第四晚,天杠把银行卡里的钱,悄悄都弄了出来,装在腰包里。
开始玩的依旧是麻将,只是筹码有些大。照例,玩到店里天杠媳妇带娃关门回去前,天杠还是输多赢少。天杠由于还是输钱,心里便老早就不爽快,他一边竖着耳朵听媳妇啥时候关门,一边心里琢磨,按这玩法,想要把这几天输的钱赢回来,速度太慢,再说,手气也未必就能一直好。得玩牌九,这玩意来去快。主意打定,待到媳妇带娃关门出去后,天杠双手往前一推,麻将牌散了一桌:
“不玩麻将了,头晕。咱们来点简单的,牌九!”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胡老板!我们都是小老百姓,哪敢玩那玩意?我们只是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