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祝福》里说,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等到过了二十岁,才意识到时间过得有多极速,海边城市的风很大,有时候背对着风走路,会觉得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你往前走。时间是耳边稍纵即逝的风声,是不厌其倦的公交车车轮。这一个月,不,是这几个月,被排山倒海的事物填充地满满当当。好像也没有那样的心境去写东西,失去了很多,收获了更多。
安东尼说,总觉得小时候过的年才有滋味。
可是我即使在小时候,好像也没有感受到他人口中的热闹。
从有过年的意识以来,我就一直觉得过新年只是寒假的假期中的一个庆祝的盛大仪式。
在我有关过年的记忆里,过年意味着几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话题不外乎要和亲戚朋友报告你这个学期以来的学习成绩,同辈之间的学习比较,家长们在这一年有多少金钱的收获以及谁家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个时候最想逃避的就是,学习情况还有即将要考的学校,每次饭局我都会一声不吭,然后飞速地吃着饭,我是他们眼中的中规中矩的学生,懂事且不会反抗。我不喜欢长辈们之间的寒暄,聊着陈俗烂谷子的陈年往事,金钱纠纷。如果能飞快逃离,我宁愿跑去和他们口中说的不懂事的孩子们一起在空旷的地面放鞭炮,即便回来就会引来一顿责骂。
有一年,我外婆身体不好,我妈就赶去外地照顾我外婆,于是那一年,家里就我和我爸两个人,那时候还小,吃饭挑食,我爸就带我下馆子,结果没有我爱吃的菜我就向他发脾气,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像两个孤儿一样。最搞笑的是,周围的邻居们会半开玩笑说,你妈不要你们了,而在小时候的我还真的会相信,所以我很讨厌大人们一本正经开玩笑的嘴脸。我想起以前微博上郭德纲的事件,孩子都没有太强明辨是非的意识,而身为大人,却从来不对自己说出的话语负责。
后来我爸说要带我去玩他小时候玩的地方,江南地区有许多的河流小溪,浅浅的,岸边铺陈许多的石子,我就和我爸那样沿着小溪,踩着石头走了一下午,回来我就生了冻疮还得了重感冒,回想起那个时候我一边生着病一边补着作业,还相信着那句你妈不要你们了这样的屁话,差一点就委屈到心理扭曲了,总之觉得那个新年真的过得太惨了。
所以,那时候的我真的会愤世嫉俗地觉得,新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每年都是一样会见不到喜欢一起玩的小伙伴,会有一大堆的寒假作业,会要面对一堆半熟不熟的亲戚。
我所度过的迄今为止最有年味的新年,是在我的外婆家。
那个初一的寒假,我记得很清楚,那种农村特有的房子有大大的院子,像北京的四合院,农具和谷物随处可见,木门和葡萄藤架,青黛瓦片。而我在这里的童年记忆已经只剩这个大院子,那时候很流行玩魔方,我就在院子的小椅子上玩魔方,外公就在一旁刨玉米;他写对联,我就在旁边整理对联,手上被染得红红的,吵着也要来写,我们一起贴对联,挂灯笼。经常有许多人跑来这个院子,用本地的方言寒暄,邀请你去他们家吃饭,我和外婆一起整理竹制簸箕里的谷物,觉得这样喧闹的声音是那么亲切。
在冬天,室外有结冰的水滴,泥土和蔬菜。每次都能在清晨闻到木材燃烧的味道,看见近距离的雾气,还有扑腾的水汽。
新年不外乎有饭局,现在已经记不清有哪些当地的食物,却能记住那些食物带来的惊喜和心意,来自最朴实人民大众的劳动果实。
我们在新年过后离开,有人开车来接我们,外婆站在大门口目送,她甚至不能看见我们离开的背影,甚至不能再好好地把我们每个人都印在她的脑海,我妈一直往车窗外面看,我一直到渐渐看不见后视镜里的外婆。
过了很久,我还是能想起她站在门口的情境,小时候觉得那扇木门多么高大,而那一刻和外婆一样都显得那么微小。小时候以为说了再见就一定会再次相逢,我也一直想要和她感同身受那一天看着我们离去的寒冷。可是,我们告别却再没有重逢。来不及懂事地对她说等我长大,未来就被一切不可测度的事物吞噬。长大后发现,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要珍惜,即便路程遥远,也许来日方长成了一种安全感,谢谢你还在等着我。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新年故事,除了冷漠和客套的故事,还有那些温暖地让人落泪的也好,那些难分难舍真情流露的也罢,因为这是人间百态的旧历新年,我羡慕。
“愿你在过去的一年能如何饮掉冰天雪地里那杯酒,又能让光阴回暖。”
那么,2017年,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