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医生。”诊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结束了我们这些学生昏昏欲睡的状态。
来人是一对夫妻,丈夫拉着妻子的胳膊,慢慢往里走。
“哎,来了,上次回去之后好点没有?”
“好多了好多了,她回去之后说腰没有那么疼了。”丈夫满脸喜色,抢着说。
“哎呦那好,那您呢,您怎么样?”梁老师笑着问。
“我也好多了,上次回去之后颈椎这样转都感觉轻松多了。”
梁老师给他们安排了治疗室,让他们先等一下。我们准备东西的时候,丈夫忽然过来对我们说,你们今天艾灸的时候注意一点,上次我们家那个说温度太高了,你们又比较忙,不能经常过来看着,今天我觉得你们可以的话,最好安排一个学生在治疗室里看着,别把她烫着了。
我们是针灸诊室,平时的工作就是老师负责取穴扎针,我们这些实习的学生负责后续的辅助治疗,例如拔罐艾灸之类的。
“嗯嗯,今天我一直在你们的治疗室里,您放心。”我说。
丈夫确认似地看了看梁老师,梁老师笑着点点头,他才放心地回去了。
“这个人就是特别细心。”梁老师说。
“知道知道,我们都看出来了。”
因为在他们之前还有病人,他们的治疗还没开始,学生们都跟在老师身边帮忙,路过他们的治疗室时,丈夫把我们其中一个学生喊住。
“哎,你们这里有没有被子啊,拿一床来吧,这门一会关一会开的好大风。”
师姐示意我去给他拿。
丈夫睡在靠近门边的床上,门一开一合倒是没有多大风,只是门口对着他的头,总归是不太好,我拿来被子准备把他身上几个保暖的穴位盖住。
“哎哎哎,我没事,你去给她盖着。”他指了指旁边床位上的妻子。
“可是您才是对着门口的。”我说。
“但是她那边有窗户,你就给她盖着吧。”我看了看拉的严丝合缝的窗户,笑了笑“这样吧,我再去拿一床被子,这床您先盖着。”
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老师很快就过来了,依着丈夫的要求,先给妻子扎上了针,妻子对穴位刺激比较敏感,针刺进皮肤的时候,不时会发出轻轻的吸气声。丈夫在一旁看着,面部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他们先后都扎上了针,梁老师走的时候,丈夫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梁老师说“你别忘了,好好看一下。”
“嗯嗯。”我莫名地有些好笑,也有些窝心。
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八到十分钟的时候行针,行针作为针灸过程中必须的过程,是通过捻转提插等专业手法达到增强针感以及合理补泻的作用。
因为妻子的敏感度比较高,我行针的时候手法尽量放轻,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一些反应。
“看她这么疼,我都想替她扎。”丈夫突然说。他之前一直平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脸扭到了这边。
“您自己也还扎着针呢。”我笑笑“这个行针是不疼的,可能有点酸胀,放松就好了,我尽量轻一点,您放心。”
夫妻二人的治疗都是包括正反面的,先扎了正面,取针后再扎反面。中途我被喊出去给别的患者做了一个拔罐治疗,回来的时候老师问我,他们俩行针了吗,我还没说话,丈夫就替我回答了老师。
“刚刚正面行过了,反面还没有行。”
“我看着时间呢,这就给您行针。”
拔罐的时候,学生总是找不准的压痛点,丈夫从床上下来说“我来我来,在家我经常帮她按的,就在这。”果然,他刚一下手就找到了具体的痛点。他摸了摸妻子上次拔罐时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罐印,眼神平静而温柔。
他们的治疗包含很多内容,妻子的相对少一点,先完成。休息的间隙,丈夫坐到妻子的床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替她整理衣服,妻子安静地听着,不时也迎合两句,两个人一边谈着家常,一边笑着一些只有他们能懂的梗。
时间一点点过去,丈夫还剩下最后一项火针的治疗。所谓火针,就是将针放在酒精灯的火焰上进行短暂消毒后,迅速浅刺进皮肤,以此消除皮肤上的色素沉着,比如斑,疣之类的。色素沉着越深,火针刺入的深度也就稍微深一点。火针治疗是比较疼的,整理好的妻子马上过来握住丈夫的手,不停抚摩着,一边也安慰着。
“没事,梁老师很轻的,很快就完了。”
针尖刺进皮部的感觉确实是很疼的,丈夫紧紧抓着妻子的手,每当针尖刺激皮肤,他的手就收紧一次,整个过程中,妻子都没有放开他的手。
治疗结束,两个人结伴向梁老师道谢之后,一起离开了。
他们只是诊室中最普通的一对病人,也是生活中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所谓的岁月静好,只是我们的一个谎。世界一直都是很残酷的,没有人能够不承担压力和痛苦地走下去,我们每个人都经历着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切,无人能够幸免。只是在这样变化莫测的生活中,有幸能够遇上相互支撑的那个人,抓住零星细碎的温暖细节,每一天都是发光的,属于彼此的光芒静静地,长久地,照亮艰难与苦涩。生活是残酷,却并不凉薄,希望每一个心存善意的人,都能路遇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