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消逝在那段时光里,一去不返。
我,依旧沉浸在那段时光里,无法自拔。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十九日,距今已有三年零八个月了。
我从未有过如此沉重而绵延不绝的悲伤,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总是自诩为乐观开朗的阳光男孩,可每次只要思绪微微触及内心深处那副熟悉的面容,就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记得在那么早的时候,我还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她就已是那副胖胖的和蔼模样,只不过那时的她尚还算年轻,身体也健康。
从不到两岁起,我用十一年的时间走出她的怀抱。人们都说留守儿童可怜,可我知道,和她住在一起的十一年,是我此生再不会有的幸福时光。
她和外公一生无子,真正将我当作亲孙子来养。初见时她似乎刚过五十,一点也算不上漂亮。微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蛋,却让我一下子有了最深的亲切感,看我时眼中不加掩饰的宠溺、眉眼间温和真挚的笑意,再不会有什么比这更能温暖我的心。
在我刚上小学时,每天上下学都被她肉肉的大手牵着,听着她一遍遍在耳边念叨:“翔仔,在学校不要和人打架,努力念书,晓得不?”时常拉着她在夏日余热未消的黄昏走进路旁的小店,看着她给我买两毛或是三毛一根的冰棍儿,在我只顾着埋头舔冰棍儿时,她胖脸上的喜悦浓得化不开。
然而我最钦佩也最爱的,还是她烧的那一手好菜。至今心心念念的是,那一盘简单的煎青椒,构成了我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时代对美食的原印象。犹然清晰地记得她煮的挂面,搁上香油后可谓清香四溢。多少次我背着书包还没进门就嗅到了那股温暖迷人的香气,然后在尚且仅有十岁的年纪端着大瓷碗狼吞虎咽下三大碗,在她“别撑坏了”的嗔怪中恋恋不舍放下碗筷。那样的时刻,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我觉得她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没有之一。
和大多数家庭主妇一样,她不可避免的也有些唠叨,却极少动手打当时淘得像猴儿一样的我。印象中唯一的一次,是我背着她和外公下河被抓,逮回家后头一次结结实实尝到了竹笋炒肉的滋味。可我记得更清楚的是,打完之后她摸着我腿上印痕时的心疼以及教导我不要玩水的语重心长。
就是这样的一个她,一个我原来以为会长命百岁的可爱的老妇人,在多年的操劳后,在一点点将她的翔仔养大后,本就虚弱的体质遭到了病魔的侵袭。从此她重病缠身,辗转于各大医院之间。可我依旧从未想过会真的失去她。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十六日,已上高二的我去医院看她,当时的我已有一两个月未曾见她了。病房里,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微眯着眼,原本胖胖的脸似乎都干缩了,一头华发,竟有了几分清瘦的感觉。她艰难地出声:“翔仔,你来啦。”我回应着:“外婆……”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被扼住了喉咙,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却被姨妈阻止:“别靠太近了,会传染。” 相依相伴十多年的两个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看着彼此的脸庞,欲触而不得,欲言而难尽。岂料得,在我脚离开病房的那一刻,便意味着祖孙俩最后一次见面的结束。短短三日后,便已是阴阳两隔。
那日清晨突闻噩耗的我方才离开食堂,一屁股坐在门口大树下,抱头痛哭。搭上最快一班车回到了家,和母亲俩人凝视着祠堂里冰冷漆黑的棺木,再次相拥而泣。下葬抬棺前外公扑通跪下呼喊“仁珠!”时,我仰起头,两行清泪仍止不住在脸庞上肆意冲刷。那一天是下了雨的,连绵的小雨,初冬的时节。我们的泪水混着冰凉的雨丝冲洗着山岗。
不舍啊,可我们终究还是送走了她。
快四年了,我终是忍不住拿起笔为她写下了这些话。第一次,我感觉到自己文字那极致的苍白与无力。可我仍是无可奈何地动笔了,如今,我唯一能做的、想做的,不过是好好地记住她啊!
在爱情里,我也曾为某个女孩哭过,我也曾唱过无数深情的歌。可是,只有想到她,我的外婆,我才能哭得那么撕心裂肺,那么肆无忌惮。只有她,让我想不到一首歌来表达心中的爱与憾,唯有最放肆地呼喊可以抒发那份刻骨的思念。唯有她,不能为她尽的孝道是我一辈子忘不了只能深藏的痛。
有些东西,一生只够失去一次,而我,永远地失去了她。
我曾和母亲说过:“妈,虽然我是你们的儿子,但是很抱歉,在我心中,外婆永远是最重的。”这句话,此生我都不打算也不会改口。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啊。外婆,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2017年七月于南湖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