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奔袭而至,像晚归的旅人,急急穿过墨染的夜,扑向不知哪个吸引着他的地方。窗外的灯光在大雨中弥蒙起来,渐渐把我和这个清晰的世界隔离开来……
窗外,密密匝匝的雨汇集成束,拧成一股股粗细不均的水流,贴着斑驳了绿漆的窗棱汩汩而下。眼见着一股钻进了老窗的缝隙里,后面却紧跟着又一股更粗更急的水柱,似尾随其后的敌人,觅踪而来,穷追不舍。
世界包裹在了密密的雨里,平时最爱围在窗外暖光里闹哄哄吵嚷的飞虫们已逃遁一空;那只守在阴暗角落里的长舌猎手似乎从未出现过似的无迹可寻;聒噪的蝉们早被雨轮成了落汤鸡,无奈地噤了声;最爱在夏夜振翅高唱的蟋蟀们小心翼翼地藏进小小的巢穴,珍藏起两片玲珑的羽翅,耐心地等待着大雨停歇;气宇轩昂的公鸡带着它的几个胆小又吵闹的芦花爱妻瑟缩进鸡窝的角落;院子的最高统领——我家的大黄猫早已躲进窝里,眯着它那两只萤绿的眼,貌似安详地默默计划着下一场狩猎。
院子里原本静默的一切却全部活了起来。屋脊上的瓦楞低洼处溪流汩汩,凸起处泉声叮咚;倒扣在屋檐下的铁皮桶空空哐哐地奏起单调的旋律;满院的树们尤显得欣喜异常——高大挺拔的香椿树,低矮佝偻的枣树,虬曲盘旋的石榴树,还有墙边娉婷婀娜的翠竹,用簌簌颤抖的叶,用滋润饱满的枝,用鼓胀欢愉的根唱和着这场久久不息的大雨。
我喜欢雨,尤其夜雨。万物在夜和雨的双重威逼下充满了魔力。夜暗得彻底,一切声音和色彩都在一场夏雨里迷幻般雀跃起来。急急的雨滴眨着晶亮的眼呼啸而来,倏忽而去,钻入缝隙,不知所踪;树的影子在滂沱大雨里忽而狰狞,忽而曼妙,忽而沙沙低语,忽而呼呼狂啸;老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漫出一片灰暗阴湿,像极了聊斋故事里无所不至的女鬼。
忽地,一道亮闪划破夜的漆黑,如一把利剑自空而降,所有真实和魔幻在这刹那的雪白里尽现原型。我尖叫着扑进姥姥怀里,一半恐惧,一半兴奋。而只要姥姥的手摩挲着我的头,我的心就立刻沉稳下来,一切恐惧就屏退到安全的距离,一切幻想也立刻活跃起来,我就有了继续喜欢这场夜雨的勇气。
姥姥却分明不喜欢那些雨的。那时我总也不懂,姥姥听到的和看到的怎么和我的那么不同?姥姥怎么就知道水桶在长锈,鸡窝进了水,石榴和枣落了地,甚至还能听出院子里堵满了水?于是姥姥就披起那件绿色的雨衣,顾不上大雨倾盆,颤着一双小脚去扒开堵在下水口的枯枝烂叶,让水流到街里去。姥姥也会轻轻叹着气,望向那片阴湿的老墙,像是对着我,又像自言自语,明天得找五舅来家看看……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蛰伏在雨中的一切生灵耐心地等待着雨后新的开始。在忽急忽缓的雨声里,夜渐渐褪去了墨染般的黑,麻麻的亮光漫上天际……睡吧,我告诉自己,梦里也许能够回到那座老院,醒来会有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轻抚着我小小的头颅。
后记——无意中打开一个APP,听到日本寺庙里的雨声竟和小时候记忆里的雨声如此相似,尤其是雨水敲击在空铁皮桶上的声音,不由得听着雨声入睡。虽然没有梦到老院,但梦里还是见到了儿时记忆里的老地方和老物件,今晚还是听着雨声入睡吧,会不会回到小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