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胃印戒细胞同呼吸的日子16:光荣出院

2017年12月5日~12月8日    陆军总医院住院部普外一区

        我整天忙着和馋虫做斗争时,我的主治医生杜峻峰主任整天忙着查房和手术。

        杜主任是个很细致的大夫,如果没有大手术,他一天会查房2~3次,每次来都要捏捏我的引流管看看我的引流袋,有很多次我都很想问杜主任,从这么一袋浑浊的液体里能看出什么名堂,可因为不好意思占用他太多时间,我只能用更实际的问题取代了这个只能涨知识但绝对不能解馋的问题,“我能吃鸡蛋羹吗?”,“我能吃面条吗?”,“我能喝小米粥吗?”我把这些能解馋的问题坚持不懈地问到了我出院。杜主任对我这些每天换着花样解馋的无聊问题好脾气到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尽管这种不好意思无一例外地持续不到第二天。

        当然,像我这种尽给医生添麻烦的病人,杜主任要操心的事还会有很多,比如隔三天换一次药这种小事,杜主任也是亲力亲为,他换药时动作很轻,速度很快,结打得很丑;比如每天下班前叮嘱护士晚上9点给我送两颗安眠药,因为我每天晚上翻烙饼翻得快要抑郁症了;比如每天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用药的情况,我那遍布全身的高敏锐细胞分子,曾经让很多西医大夫擦过很多汗;比如看到我在朋友圈中发出的无声的呐喊后给我换一间安静的病房,因为8号床新来了一个比慈禧还慈禧的老嬷嬷,她无休无止的哼唧呼噜抱怨连累得我吃了安眠药都睡不着了;比如……唉,算了,我还是给自己留点面子不比如下去了,我这种难伺候的病人,可以没完没了地比如下去。总之就是告诉你们,杜主任是一位很有爱心很有责任心的医生,绝对不会一刀子下去后就撂下你不管的。

        12月6日那天,姐姐因为着急办工作调动手续回老家了。她走的前一天,整天被我甩来甩去的引流管终于拔了,我也总算知道杜主任为什么天天看我的引流袋了,他是根据引流袋内的液体量来观察我身体内的伤口吻合情况,最终确定是不是可以拆除引流管,所以姐姐走的那天,我身上已经没有挂任何零碎了,想到没人在我面前耍宝逗乐,还有另外一点什么原因,我郁闷地躲进厕所里偷偷抹了好些眼泪。

        其实我原本不想让刚出院的姐姐千里迢迢跑过来照顾我。可她说我身边除了大叔再没别人可以使唤了,我说我能请我护工。她讥笑我:“就你这臭德行,哪个护工受得了你,你又受得了哪个护工的气。”我气结,没办法,她戳中了我的软肋,于是她来北京和大叔轮班,大叔白班姐姐晚班。姐姐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没几天就感冒了,嗓子哑了,背上长满了红疙瘩。我在床上翻烙饼时,总能听见她用爪子把后背挠得“嚓嚓”直响,那块皮经过她十几天的摧残后,还能坚强地铺在她背上,也真是奇迹了。

      拔掉排尿管后,我依旧没日没夜地吊着药水和营养液,很多天我都没法上厕所,只能用尿盆嘘嘘。深夜,我不忍心打扰姐姐挠痒痒,所以每次都憋到膀胱快要爆炸了才用手指把她捅醒,然后她迷糊着眼爬起来,一只手继续挠着背,一只手端着尿盆往我屁股底下塞。我因为膀胱太满液压太大控制不住尿速,结果次次弄得她满手都是尿。她立刻就清醒了,一边很用力地甩手一边狠命地奚落我:“这要换了我尿你一手,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我用我的毒舌反击:“你别乱甩,把尿都甩我床上了。你不知道躺着往尿盆里撒尿是技术活啊!”我的口水掩盖了我的心虚,其实姐姐说得一点没错,换了我伺候她,我做不到她为我做到的。姐姐是一个比我更包容的人,尽管她经常口无遮拦甚至是毫无必要地撂狠话。

      姐姐走后的第二天,我搬进了新的病房,和7号大姐的折子戏也就演不下去了,日子过得有些无聊。跟我同时进手术室的那位老大爷的老伴偶尔来陪我聊聊天,她告诉我老大爷的病理报告出来了,情况很不好,他儿子正在从内蒙古赶来北京,老大爷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她一脸凄楚,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悲伤用任何语言都是没办法化开的,悲伤到极限的人不需要语言。

        我在2017年12月8日光荣出院。那天,我又到放在护士台前面那块白板上去数杜主任的病人数量,他名字后面当时排着11个编号,也就是说他现在有11个病人需要照看。数这些编号是我从第一天佝偻着腰在走廊里磨磨开始逐渐养成的习惯,起初只是因为无聊找点事做,后来看着杜主任名字后面的那一排编号长长短短地变化着,我似乎总能感受到在杜主任治疗下的一个又一个病人经过手术,住院到最后康复出院的快乐,那种感觉很好。正在使用这些编号的病人是一群幸运的倒霉蛋,我也是。

      道别了7号床大姐,道别了普外科住院一区的所有值班护士后,我离开了医院。我没能和杜主任道别,因为我走的时候,他正在给别的病人做手术。

      我在陆军总医院一共住了17天。

      17天前,我带着完整的胃和一条鼻涕虫住进了陆军总医院住院楼8层普外科一区。

      17天内,我看到了一位每天像风一样穿梭于手术台和病房之间的外科医生;看到了经常出现在这位外科医生办公桌上的方便面,这位外科医生的名字叫杜峻峰;我看到了一群细心友善忙忙碌碌的护士;看到了很多癌症病人脸上的微笑;看到了晚癌病人家属眼里化不开的悲伤;我还看到了姐姐那只被我尿得湿淋淋的手,看到了她因为熬夜而变得枯黄的脸。

      17天后,我带着三分之一的胃和第三只眼出院了,因为这第三只眼,我拥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窗口,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祸兮?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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