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列传（五）
刘梁，字曼山，又叫做刘岑，东平国宁阳县人。他虽然是刘氏宗室子孙，但年少时丧父，家境贫寒，靠在市场上卖书维持生活。他经常痛恨社会上有太多势利朋友，以奸邪胡作非为结成党羽，于是写成一篇《破群论》，当时看过的认为：“孔子写成《春秋》，乱臣贼子知道恐俱，现在这篇《群论》之作，世俗之士看到后难道不惭愧吗？”可惜这篇文章失传了。
刘梁还著述有《辩和同之论》，文中说道：
“有些事情，或者违逆世俗却符合道义；有些事情或者符合世俗，却失掉道义。爱实际上为害；恶实际上为美。这是为什么呢？大体上说，遇事明智就会有所得；遇事昏聩，就会有所失。君子对待事物，不拘泥于一事一物，首先要看是否符合实际。”
“做事想有所得，往往在于和，做事情若有所失，往往在于同。做事情有所济，称为和，好恶不加区别，称为同。《春秋》中说：‘和好似汤羹，加上酸苦，调之以味，君子食之以平和其心。同好似淡水，把淡水注入淡水，饮之又有什么区别呢？琴瑟演奏，音调相同，谁又能辨别其乐理呢？’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补救过失为正，以斥逐奸邪为忠。《孝经》中说：‘欲襄助美德，首先补救过失，上下和睦，才能表现亲爱。’”
“在当初，楚恭王有病请来大夫，他说道：‘寡人没有大德，继位时年龄尚幼。寡人没有完成先君遗愿，丧师辱国，这是寡人的罪过。在祖庙排列昭穆位序时，保全神位，谥号可定为灵或厉。’大夫们答应了。楚恭王去世后，大夫子囊说：‘不能这样去做。侍奉君主，应该褒扬君王德行，不应该强调其过失。赫赫楚国，楚王继位，将楚国的领土拓展至南海，向中原诸侯展示军威，楚国的国势如此强盛。有这样的功绩，还念念不忘过失，为什么不能谥号为恭呢！’各位大夫同意。这是违逆君王意思，得到肯定的例子。楚灵王继位，骄奢淫逸，暴虐无度，芋城大尹申亥按照楚灵王的嘱咐，把楚灵王安葬在乾溪，还把两个女儿殉葬。这是顺从君王的旨意、却违背道义的例子。鄢陵之战时晋楚对峙，阳谷献酒，子反丧命。这是想爱君主，反而害君主的例子。臧武仲讲：‘孟孙忤逆我，这是治病的良药；季孙爱护我，却加重我的病情。加重病情对我有害，良药医病对我有利。’这是以忤逆补救过失。孔子说：‘做到明智很难！像臧武仲那样，做人明智，却不能容于鲁国。这是有原因的，因为臧武仲不能顺从国君，国君又不能采纳谏言。’人们赞美义行，讥讽违背道义。”
“懂得道义却违逆，叫做伪；不懂得道义而失误，叫做暗，暗与伪的危害相同。危害之所在，并非在于不明白事理，在于明白事理却故意违逆。所以说：“明白义理，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尚书·夏书》中说：“念兹在兹，诸事可以施行。”意思是明白事理，还要忠于义理。”
“君子的一言一行，动则思义，不为利益所动，不为义理会愧疚，进退有度，遵循义理而行。一旦抛弃义理，即使是兄弟，也绝不宽恕；按照义理行事，即使是仇人，也不会弃之不顾。解狐受到祁奚推荐；周公为了义理，杀了弟弟管叔；勃鞮违逆晋文公，晋文公完成霸业；傅瑕顺从周厉王，周厉王败亡；管苏忤逆楚王，得到封爵；申侯顺从楚王，遭到贬退，这些都是遵循义理的例子。因此说：‘不在于逆顺，而在于义理；不在于憎恶，而在于义理。’《礼记》中说：‘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这就是所谓的义理。”
刘梁在汉桓帝时期，被举荐为孝廉，封为北新城县长。他告诉县中人说：“从前文翁在蜀地为官时，他的道德教化闻名巴汉，庚桑子在楚国只是一名役夫，却改变了世代风俗。我虽然是一名县宰，却也心存社稷，如果只是循规蹈矩，难道是我的本志吗？”
刘梁大规模建设学堂，聚集学生几百人，他早晚亲自前去劝诫，手执经卷考试优劣，儒家的教化大行，这个县到后来还称颂他。刘梁被特别征召入朝，封为尚书郎，多次升迁。后来被任命为野王县令，未他没有赴任。光和年间，刘梁因病去世。他的孙子叫做刘桢，也以有文才著名。
边让，字文礼，陈留郡浚仪县人。他年轻时博学多闻，善于辩论，长于写作，著有《章华赋》，虽然有很多华丽辞句，但最终归于义理，也像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一样，有讽谏的思想。其中说道：
“楚灵王在云梦泽游玩，游玩后在荆台上休息。前方是淮水滔滔，左边是洞庭波涌，右边是鄱阳湖岸，南方可观巍峨巫山。楚灵王极目远眺，无边无际，驰骋游玩几天，他对左史倚相说道：‘太美了，玩得真尽兴啊，这样玩乐，可以忘忧，忘却衰老与生死！’此后，楚灵王建造章华台，修建乾溪宫，穷尽工匠技巧，耗尽府库储藏，举全国之力营建宫殿，几年后全部完成。楚灵王在章台宫长夜宴饮，又命令乐人写成北里新声。大夫伍举深知陈、蔡的国君将会乘此机会作乱，他写成辞赋，向楚灵王讽谏说：
“帝冑高阳的苗胤啊，承继圣祖的洪泽。建列藩于南楚啊，等威灵于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啊，越隆周之两虢。达皇佐的高勋啊，驰仁声显赫。惠风春施，神武电断，华夏肃清，五服攸乱。旦垂精于万机啊，夕回辇于门馆。设长夜欢饮啊，展中情嬿婉。竭四海妙珍啊，尽生人秘玩。”
“于是携窈窕，从好仇，径肉林，登糟丘，兰肴山竦，椒酒渊流。激玄醴于清池啊，靡微风行舟。登瑶台以回望啊，冀弥日消忧。于是招宓妃，命湘娥，齐倡列，郑女罗。扬《激楚》清宫啊，展新声长歌。繁手超于《北里》，妙舞丽于《阳阿》。金石类聚，丝竹群分。被轻袿（音guī，归），曳华文，罗衣飘飖，组绮缤纷。纵轻躯以迅赴，若孤鹄之失群；振华袂以逶迤，若游龙之登云。于是欢嬿既洽，长夜向半，琴瑟易调，繁手频弹，清声发而响激，微音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纡绕兮，若绿繁之垂干，忽飘摇以轻逝啊，似鸾飞于天汉。舞无常态，鼓无定节，寻声响应，修短靡跌。长袖奋而生风，清气激而绕结。于是妍媚递进，巧弄相加，俯仰异容，忽然神化。体迅轻鸿，荣曜春华，进如浮云，退如激波。虽复柳惠，能不咨嗟！于是天河既回，淫乐未终，清龠（音yuè，岳）发徵，《激楚》扬风。于是音气发于丝竹啊，飞响轶于云中。比目应节而双跃啊，孤雌感声而鸣雄。美繁手轻妙啊，嘉新声弥隆。于是众变已尽，群乐既考。归于生风之广夏啊，修黄轩要道。携西子之弱腕啊，援毛嫔素肘。形便娟以婵媛啊，若流风之靡草。美仪操之姣丽啊，忽遗生而忘老。”
“于是清夜晨，妙技单，收尊俎，彻鼓盘。惘焉若酲，抚剑而叹。虑理国之须才，悟稼穑之艰难。美吕尚佐周，善管仲辅桓，将超世而作理，焉沉湎于此欢！于是罢女乐，堕瑶台。思夏禹之卑宫，慕有虞之土阶。举英奇于仄陋，拔髦秀于蓬莱。君明哲以知人，官随任而处能。百揆时叙，庶绩咸熙。诸侯慕义，不召同期。继高阳之绝轨，崇成、庄之洪基。虽齐桓之一匡，岂足方于大持？于是育之以仁，临之以明。致虔报于鬼神，尽肃恭于上京。驰淳化于黎元，永历世而太平。”
大将军何进听说边让有才华，想要征召他，担心遭到边让拒绝，就假称以参谋军事征召。边让来到后，何进任命他为将军幕府令史，以礼相待。边让善于占卜、射礼，长于写作辞赋、对策。当时，将军幕府宾客满堂，无不敬仰边让。幕府掾史孔融、王朗递上名片，前去拜谒。
议郎蔡邕很敬重边让，认为边让应该担任更重要的职务。他向何进举荐说：
“将军初开幕府，征召许多俊杰士人，充实到幕府中，其中有白发耆年老者作为参谋。雍州飞翔的苍鹭，周公聚集的士人，也不过如此。臣注意到，将军幕府令史、陈留郡人边让，他可以称得上天授奇才，聪明睿智。边让幼年失去双亲，没有受过家庭教育。到入学读书后，系统接受经学。他刚一读书，就能够贯通经义，教授者无不感到惊讶，难以回答边让的提问，章句解释也难以满足边让的求知欲。边让心志通达，尤其善于辩论。边让为人，非礼不动，非礼不行。对待不能解释的问题，他一定会穷根究底，用各种经典，相互参照，直到弄通弄懂，深究其义理。因此，儒学疑难，无人能够诘难边让。如果边让生在唐尧、虞舜之际，那么，边让就会位列‘八元’‘八凯’中；如果边让遇到孔子，边让就是颜回、冉有。边让的才能，绝非庸俗之辈可以比拟。按照等级排位，边让是超凡脱俗之士；按照资历排序，循序渐进，那么，边让绝不可能被提拔为人才，也不能显示将军对人才的渴望。《左传》中说：‘烹牛之鼎用以煮鸡，汤汁多，味道寡淡，不好吃；汤汁少，又难以煮烂。’意思是说大材容易小用。臣我认为，有这样的宝鼎，不能用来烹煮大块牛肉，仅煮些碎屑，非常可惜。希望将军深思，对臣的谏言稍加留意，向朝廷有关部门推荐边让，让边让充分发挥其才能。如果认为边让年纪太轻，那么，颜回又怎能成为道德楷模呢？子奇又怎能建立阿城之功呢？这些道理，古今一样。”
后来，边让以政绩优异受到举荐，多次升迁，出任九江郡太守。边让认为，太守的位置不足以施展其才能。
初平年间，汉朝王室大乱，边让辞职回家。他依仗才气，不对曹操屈服，并且说了不少轻慢欺侮的话。建安年间，他有位同乡在曹操那里诬陷边让，曹操告诉郡中把他杀掉。边让的著述大多遗失。
黄其军
作于2023年6月26日（古历癸卯年五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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