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窗边,头发散着,眼睛望着窗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截,却不见她弹去。我向来讨厌女人抽烟,但看她抽,竟觉得有些好看。
"故乡的云……"收音机里忽然飘出这么一句。她的手指微微一动,那截烟灰终于跌落,碎在裙子上。她也不拂去,只是将烟送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我认识她是在南方的雨季。那雨下得缠绵,一连十几天不放晴。她在图书馆的屋檐下躲雨,怀里抱着几本书,头发湿了几绺,贴在脸颊上。我递伞给她,她摇头,说就住在附近。后来才知道,那"附近"也要走二十分钟。
"你会想家吗?"有一回我问她。
"家?"她将烟摁灭,笑了一下,那笑纹在嘴角停留不到一秒便消失了,"哪里还有家。"
她是从北边来的。具体什么地方,她不说,我也不问。人总有点不愿提起的事,就像我从不告诉她,为什么左手小指少了一截。
收音机里的歌声继续飘着:"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她的眼皮颤动几下,忽然站起身,关了它。
"吵死了。"她说。
我们同居已有半年。她不爱说话,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我写稿时,她就躺在沙发上看书,一看就是半天,也不翻页。我疑心她根本没在看,但每次问起,她都能说出书里的内容。
有一夜,我被雷声惊醒,发现她不在床上。找遍屋子,最后在阳台上看见她。她赤脚站着,雨水打湿了睡衣,贴在身上。我拉她回来,她浑身发抖,却不是因冷。
"我做了一个梦,"她说,"梦见我回去了。"
"那就回去看看。"我递给她毛巾。
她摇摇头,用毛巾捂住脸,很久才放下。第二天,我们谁也没提这事。
秋天来时,她变得愈发沉默。有时我半夜醒来,发现她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我问她想什么,她总说没什么。她的烟抽得更凶了,常常咳得喘不过气。
"戒了吧。"我说。
"好。"她答应着,却依然一根接一根。
那天我下班回来,屋里静得出奇。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有茶几上留着一张字条:"我回去了。别找我。"
我拿起字条,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故乡的云,其实并不好看。"
后来我去了北方,按照信封上的邮戳,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找。见过许多云,确实都不怎么好看,灰蒙蒙的,压得很低。
再后来,我不找了。人这一生,总要有些找不到的东西,才显得那些找到的珍贵。
只是偶尔在雨天,我会点一支烟,看着它慢慢燃尽,积出长长的烟灰,然后——跌落。
后记·烟灰
她走后,我在沙发缝里找到一枚褪色的发卡。铁质的,边缘有些锈,像被眼泪泡过。
这发卡根本不适合她。
我把它扔进抽屉,和那截断指放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