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黑夜的修行邀请
自小对黑夜都会有莫名其妙的期待。仿佛夜色开始降临的时刻,我就能放下在白天所有的戒备和伪装,全世界都陪我陷入混沌的休息中。直至某夜独自行走在上海街头,才发现那些能够容纳松懈的灵魂的只是农村的夜晚,大城市里安放的心动和躁动不能用外滩到旅馆的距离来平复的。
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每个人都在思念。
《草地上的云朵》里的天水和青杨在思念着丑妞。会把摘的新鲜西瓜扔进河心冰镇的她,还会偶尔抓弄街巷上家狗家禽,听着一路上夸奖她头顶花环的赞美,把一路赤脚带来的泥土踏进家。家里的爸爸整天忙活着贿赂上级政府,妈妈整天抱怨着爸爸抛家弃子地去鬼混。她坐在井边,用清冽的井水清洗着脚丫。她不知道,她洗着这个家最干净的存在。她丧命于一颗战争时期遗留的炸弹,有人会说她自作自受,自己执着着把炸弹扔进河里、洗净泥土。昨夜在饭局上大快朵颐吃着杀猪菜的杨局长,轻言一声“晦气”便扬长而去,昨夜在厨房偷情的父亲在河边低声呻吟....原来农村的夜晚也并不安宁,月光只能照到干净的地方,比如照着三个望见流星陨落的孩子,丑妞说“这里将有一个人死去,就会落下一颗流星”。天水和青杨纪念着她的自然天性,望见她成为天上一朵如白鹤的云。
徘徊在外摊公交车站的我,也在思念着我的天性和简单。我并不是这座城市的常客,只是向往着这里脍炙人口的夜景,在某个周末独自一人前往。如果不是在刚进地铁站,被声称没有钱买票的骗子骗了177块,我可能也不会觉得这个夜景绚丽的城市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我开始期盼这个黑夜快一点再快一点过去,好让我的善良和简单没有被吞噬得面目全非。像那个骗子所说“这么点钱,我们有手有脚地怎么会不还给你呢?”...呵,这么点钱,我确实不会呼天抢地,但“这么点钱”却把我对这个世界的善意锁了起来,却让我相信起父母那些尖酸而自私的肺腑之言,却让一个异乡人对这座遍地黄金的城市充满了排斥感.....一辆陌生的公交车停下,盲目地上车,盲目地坐下,迷茫地望着这个装扮得如此娇艳美丽的城市,突然想起远在农村的丑妞,如果她仅仅只被炸弹炸伤了,醒来后是否会对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充满戒备,我想我会。
迟子建老师笔下的丑妞成为了草地上的云朵,真是妙笔,用远离这个世界的死亡换来了一份纯粹的永恒的天性,但在真实世界的我们,却不能随意选择死亡。
这个世界,永存的自然天性是被歌颂的,但更多人需要的是一场历经荆棘的修行。
在那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城市黑夜,我在青年旅社楼下小区踱步,打了长途电话给闺蜜,交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她说“报警吧,数额不多,但这些人就是这么越来越得逞的”,我说“我最大的损失是可能我以后再也不会去相信并帮助别人了,然后可能会让真正需要帮助的失去希望”,她说“你应该变得更强大一些,释放善意之前学会辨别”.....事外人总能那么理性,逼迫着手机另一端的我也开始尝试理性地重新靠近这个满身骨刺的世界,像一个哭到颤抖的孩子终于伸出手去摸咬了他的猫,毕竟在他眼里,猫和动物世界里的老虎长得一样。
但我不知道今天的世界,是那只像老虎的猫,还是那只梦中惊醒的老虎,黑夜没有给我答案。
第二天,辗转找到了受理的报警点,以为很沉静,但后觉其实依旧焦灼。高铁站的警察把我带到地铁站的警察点,对方习以为常地让我填写相关信息,让我看一些被抓到过的惯犯的照片,问我他们的衣着和口音(此刻十分悔恨自己的脸盲和声盲),最后来一场思想教育...虽无果,却也很释怀,毕竟白天的身体不该剩余黑夜残留的懦弱。
没有谁会被世界温柔地对待,因为世界喜欢看见血肉模糊的人绽放壮烈的笑。
世界上的所有夜晚,世界上所有的思念,等待着天亮后一场又一场的人生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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