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把霓虹灯晕染成模糊的色块,林小满缩在便利店屋檐下等雨停。手机屏幕显示23:17,末班地铁早开走了。她第无数次后悔没听天气预报,现在只能踩着灌满水的皮鞋往家走。
转过街角时,有铜铃声从背后追上来。
叮——
清脆得不像这个时代的声响。
她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家古董店。檀木招牌上"拾光斋"三个字被雨水洗得发亮,橱窗里陈列着民国座钟、缺角的唐三彩,还有盏让她莫名眼熟的黄铜台灯。最奇怪的是,整条街的店铺都打烊了,唯独这家店亮着鹅黄色的光。
"要避雨的话,进来坐坐。"
苍老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橱窗内侧站着穿靛蓝唐装的老人,银白鬓角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正拿着她刚才注意过的那盏台灯。玻璃上的雨痕让老人面容模糊,但小满分明看见,台灯玻璃罩上映出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扎着马尾辫的高中女生。
门楣铜铃又响了一声。
等她回过神,已经站在干燥温暖的店内。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老人递来毛巾时,她注意到对方右手小指缺了半截。
"这是..."
"民国二十七年被炮弹皮削的。"老人笑着把台灯放在博古架上,"我开玩笑的,其实是年轻时修紫砂壶不小心。"
小满跟着笑起来,突然瞥见柜台角落摆着个眼熟的蓝布包。那种用旧被单改制的布料,边缘还留着母亲最擅长的波浪形针脚。
"那个怎么会..."
"啊,这个啊。"老人取下布包轻轻抚摸,"1998年6月17日存在这的,寄存人说等女儿长大了来取。"
小满的血液瞬间结冰。母亲正是在那天深夜冒雨出门,回来后就患上了严重的惊恐症。
老人从布包里取出把生锈的钥匙:"你母亲说,等你不再做那个噩梦时..."
"什么噩梦?"小满猛地抬头,她从未对人提起过反复梦见母亲在雨夜撕东西的场景。
铜铃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博古架上的瓷器发出细微震颤。老人却像没听见似的,用绒布擦拭着钥匙:"去里屋看看吧,你母亲留的东西都在那儿。"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二十平米的工作室里,数百张老照片用红绳悬在半空。小满撞上一张摇晃的照片,黑白影像里穿白裙的少女站在槐树下——那分明是十八岁的母亲,而背景正是老家已拆除的县医院。
"这些是..."
"修补到一半的时光。"老人点亮工作台的台灯,暖光里浮现出小满从未见过的画面:母亲抱着婴儿站在大学校门口,父亲手里拿着两张录取通知书。
小满的指尖开始发抖。她一直以为父母是相亲认识的,母亲却总说"我们本该是同学"。
老人从相册里抽出一张撕成四瓣的合照:"最难修的是这张,你母亲每次来都哭得看不清针脚。"泛黄的照片里,年轻人们站在"1990届毕业留念"的横幅前,唯独中间两个人的位置被粗暴地撕去。
"这是..."
"你父亲撕的。"老人将相片拼在灯箱上,"他以为撕掉就能忘记自己放弃保研名额的事。"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小满想起父亲醉酒时总念叨"要是当年",而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该去拿回来了..."她一直以为是说存在银行的定期存单。
老人递来镊子和胶水:"要试试吗?修补记忆比修补瓷器容易,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不会真正破碎。"
当相片上年轻的笑脸终于重新相连,晨光已经渗进窗帘。小满揉着酸痛的脖颈抬头,发现工作室的墙变成了她老家的卧室——母亲正坐在缝纫机前哼歌,窗外是二十年前的阳光。
"妈!"她伸手去碰,幻影却随着铜铃声消散了。
回到前厅时,古董店正在晨光中变得透明。老人把修复好的照片装进蓝布包:"该物归原主了。"
"等等!"小满抓住他衣袖,"您到底是谁?为什么..."
"我只是个修东西的。"老人笑着指向她口袋,"不过现在,你也是了。"
小满摸到口袋里多出的铜钥匙,抬头时已站在寻常的早点铺前。唯有掌心的老照片证明昨夜不是幻觉。
三个月后,小满在母亲墓前烧掉了那张毕业照。火苗吞噬相纸的瞬间,她终于看清了母亲反复念叨的"东西"——不是实体物件,而是被时光冲散的勇气。
雨又下了起来。远处新开的咖啡馆门口,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