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约

冷风吹拂而来,曹小俊不禁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往日如烟,就像早晨散去的雾气,虚幻而缥缈。他抬头望着那刚刚露头的太阳,心中此刻五味杂陈。曹小俊从口袋中掏出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寒的空气掺杂着尼古丁,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吐了一口浓痰,嘴角微翘,内心有喜悦、有可惜、有茫然,却唯独没有难过。

他茫然于军哥为何突然离开,可惜于自己手中没有欠条,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找那些赌棍讨债,喜悦的则是军哥那笔钱不再索要。曹小俊心中淡漠,在这个时代里,一切都向钱看,向厚看。什么所谓的狗屁情谊爱恋故事,在他看来,有钱便自然能够拥有一切。

刚走了几步,他便停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小莲是谁?”

随即,他的眉头散开,笑容满面地高呼:“安青市我来了,金红萱爸爸有钱了。”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人若想成事,自身不但要有能力,还需要有同心同德的同志帮衬,显然陈伟军深知其中的道理,明白如何取舍。从一个人的行事风格,便能大概看出他的为人作风。倘若心中突破了底线,久而久之底线便会荡然无存,底线一旦没了,也就算不上真正的人了。

一个社会不会因谁的离开而停滞不前,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变得截然不同;同样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变得混乱不堪;更不会因为一个人变得天翻地覆。人来人往,总会留下些什么,有的流芳万古,也有的昙花一现。

日复一日,朝起朝落,天气日渐暖和起来,人们的穿着也愈发清凉。男孩身着休闲短袖,隆起的肌肉彰显出雄性的魅力;女孩精心装扮,艳丽无双,散发着迷人的诱惑。小夭同样换上了清凉的短袖,那洁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再配上一身淡蓝的休闲服,俨然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经过几天的坚持,周边一些住户,都知道这里有个小姑娘会算命。经常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些熟络,一些人也看的明白,从这里离开的人,从来没有回来寻仇报复,反而有些变成了回头客,俨然演化成品牌影响力。

小摊前站着一个妇女,妇女约四十几岁,头发枯黄,皱纹布满额头,深深浅浅的纹路犹如岁月刻下的印记。双手都是老茧,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包裹着瘦弱的身体,衣服的颜色早已褪去,显得陈旧而黯淡。她的脸庞消瘦,颧骨高高凸起,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无奈。

妇女叫陈燕,也是个苦命人。六年前丈夫出了意外,落了个终身瘫痪在床,一瞬间这个家的天塌了。儿子又不学无术,迷恋上了赌博,就连赔偿款都被他输得精光,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债主天天上门逼债,陈燕只能低声下气地哀求,受尽了白眼和辱骂。

为了维持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陈燕每天起早贪黑地去打几份工。白天在工厂里做流水线工人,晚上还要去餐馆洗盘子,回到家时常常已是深夜。即便如此辛苦,她挣来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她就这样苦苦地支撑了一年又一年。

她老公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一个只能坐吃等死的废人,都是在吸食妻子的精血,最后不忍心再让妻子受罪,也不想这样痛苦地活着,趁着没人在家自杀了。

人要是对所有的希望都失去了憧憬,满心悲愤地抱怨世道不公,指责上天的无情与冷漠,才会夜以继日地天天烧香拜佛。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找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就如前几日那个失魂落魄的她,苦苦哀求着小夭,只想再见一次自己的男人。小夭望着她那空洞无神的双眼,感受着从她整个身体散发出来的浓郁死气,那死气弥漫成团,如触手般扭曲摆动,令人心生悲凉。小夭在心中禁不住叹息,究竟是何等程度的绝望,才能让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

而在民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有种人能请先人上身问话,这种人被称为“米婆”,也有的地方叫“问婆”。不管各个地方如何称呼,他们都统称为灵媒。这种人多为女性,还得是阴时阴刻出生的,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容易与阴魂契合。除了要告知姓名、性别、籍贯外,还得说明几时几刻入葬,入葬时穿什么颜色的寿衣,这样才能找对人,不然不是寻不到就是寻错魂。

小夭本不想与阴司打交道,一来自己没那个本事;二来要是真的出什么事,必定都记在徐吴道头上,自己可不能再增添麻烦。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小夭本想拒绝,却发现一条淡如发丝的阴线链接自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小夭紧皱眉头,不由得叹了口气,让这个老实巴交,还有点局促的女人三天后来寻她。

陈燕住在城南小区,是个老房子带个小院,虽说在城郊,将来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小院不大,门楣上挂着挽联,旁边还有一堆燃烧后的灰烬,家中摆设也是清贫,一床一桌一柜再无他物,第一眼的感觉就是空旷萧条,更是弥漫着着一种压抑的氛围。

陈燕的男人是服毒而死,在阴司叫枉死罪,除了无法投胎转世失去再世为人的机会外,还得遭受各种惩罚,如刀山剑树、油锅烹炸和熔炉烧炼等。今天零点是第七天,也叫回魂夜,阴差会押着死者的魂魄,在这一天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做最后的道别。

小夭自知没有那种本事,能让鬼魂上身的手段,更没有让阴差通融的面子,能做的只有回魂夜这一次机会,至于能不能成功让陈燕见一次面,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小夭也是很头大,因为陈燕的儿子,与曹小俊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如果说陈伟军是曹小俊的因,那曹小俊就是陈燕儿子的因,曹小俊种下恶因,就等陈燕儿子的恶果报复。现在曹小俊的因断了,变成小夭得承受这个恶果,恶果可以是身外财,也可以是损气运,更有可能是害性命。但无论如何,总得未雨绸缪。

小夭也曾好奇问过徐吴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地府是不是也一样?”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小夭不禁向往起那个神秘的地带。然而,徐吴道却告诉她“一个遍地哀嚎惨叫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向往的。”

在徐吴道的详细解说下,小夭才逐渐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个所在。耳朵边没日没夜地充斥着哀嚎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目光所及皆是一摊血肉,遍地污秽成泥,有人被炸糊烤焦、被剔肉削骨,被碾碎又复原,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想到那种恐怖的画面,小夭就忍不住不寒而栗。她还曾问过徐吴道“在那样的环境里,那些鬼差是不是都很变态?”徐吴道弹了她一个脑门,笑骂道“说你思想越来越像个人了。阴差是生前有功德之人才能上任的,他们还保留着一些人性,虽说阴司没有任何娱乐设施,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爱好,比如贪食、好酒、爱财。”

“与之打交道需要投其所好。”小夭只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小夭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分。阴差会在子时押送回魂之人到场,届时需准备好两桌贡品,一桌面向东方偏北,摆上好酒好肉;另一桌面向北方偏东,准备酒水、冥币和熟鸡蛋。两桌之前要点燃三香恭引,屋内地板还得铺满金纸烧成灰的路,就连房顶瓦片也要铺满灰。需要做的事项繁多,有的一时之间还不好找,只能找些替代之物,就比如需要一个口小肚大的酒缸。

小夭表情严肃地对陈燕说道“这个方法我是第一次使用,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陈燕认真地看着小夭,然后凄然一笑“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就算见一面,说句话立马让我死,我也绝不后悔,只是辛苦了仙师!”

小夭叹了口气,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你先把我说的那些准备好,务必在晚上十点前准备妥当,我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晚点过来。”说完,她便转身匆匆离开。

小夭需要寻一株百年以上的老柳树,因为阳间的酒水食物鬼差无法直接饮食,必须要老柳树枝加以调和,否则就会触怒鬼差。这就好比你热情宴请客人来家中吃饭,呈上一桌精美无比的食物,客人吃一口后却发现全是用蜡烛做的,这可不就是耍着人家玩么,客人不掀桌子都算是留足了面子。

至于口小肚大的酒缸,暂时只能先找大一点的酒瓶来替代。徐吴道曾打趣过,阴差好酒好食,酒中放个熟鸡蛋,鬼差想吃鸡蛋就必须先把酒喝完,酒喝完了,也醉倒了,鸡蛋也都没吃上。小夭正是想利用这点,趁鬼差醉酒时让陈燕夫妇见上一面。

再说陈燕这边,要准备这些东西所需的钱财可不是小数目,然而家里所有的钱都被不孝子给赌光了,可以说兜里比脸还干净。可她心里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心愿,也是想当面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做。

有句俗语说得好「秦桧都有两三个相好的」来往的亲戚朋友都知晓陈燕的勤劳,关系好的纷纷出钱出力。傍晚时分,小院就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个面带愁容,满是关切。

都说人多好办事,所有的食材很快变成了美味的食物,满满地摆了两桌。只是来帮忙的人都满心不解,为什么要把金纸灰撒满地板和瓦片,陈燕也没有多做解释,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后,来帮忙的朋友陆续离开。直到晚上十点零四分,小夭才姗姗来迟。

小夭寻遍全城都没发现有几株柳树,更别谈百年的,最后还是从一个耄耋老头口中得知,他们村小溪边有棵柳树,小时候还经常坐在树上垂钓。还好路途不远,刚好能赶回。

小夭从袖里取出四个瓷罐用来当酒瓮,将剥了皮一尺长,拇指粗细的柳枝插进瓶口,将桌上所有的酒淋在柳条上,直至装满。最后将剥了皮的鸡蛋塞进酒翁,瓶口小鸡蛋大难不住小夭,只见小夭双手一握,摊开手时,竟然变得如鸽子蛋大小一般。

陈燕披麻戴孝远远的站着,她本来想去帮忙的,可小夭告诉她不准动,不要在纸灰上留下痕迹,她也不敢乱来。看见小夭突然凭空变出四个罐子很是惊讶,现在又把鸡蛋变小,一颗颗轻松投入瓶中,更是震惊。但震惊过后就是喜悦,因为她深信必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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