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真好,可以抚平内心的悸动,
让坐在妹妹边上的我脸带微笑。
夜幕真光滑,犹如玻璃屏幕。
我低着头,用手指点着手机屏幕,
看着从岁月深处呼啸而来的视频和照片,
如入无人之境。
妹妹婀娜多姿的身体虽然有点矮却凹凸有致,该瘦瘦该丰满丰满,可劲儿扯着我的衣服叫着哥哥、哥哥。
妹妹温婉而灵活的眼睛在初春潮湿的口气里扑闪着,仿佛会说话的葡萄与珍珠。
妹妹挎上一个尺寸与她身材严重失比的竹篮去村西头竹林掰笋壳,神态紧张而焦灼,原本就小的个子更小了,竹篮似乎和她一样高了。
妹妹全身赤条条被凶恶的子唐叔公绑在路边电线杆上,笋壳散落一地,妹妹在紧箍的麻绳与塑料绳里面红着脸看着我们和村里人走过来又走过去,雕塑一般空洞的眼睛没有泪水只有沉重的灰尘与草屑,后来脸也不红了,惨白如纸。
妹妹饱满的脑袋里从此以后就有了很多迥异于同龄人的奇思妙想,比如有一次她竟然跟我讨论人为什么要活着。
妹妹为了供我读书,告别初中同学到丽水地区医院门口附近的饮食店做杂工,鲜嫩的双手被冷冽的水与风浸泡成透明胡萝卜,手背手掌手指都裂开了都在滴血还当着我的面往红彤彤的烧饼炉里烙饼,鲜红的嘴还要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你管读书我管干。
妹妹开心地笑着把一大袋烧饼给我,落有炭粉的眉毛下,那双鲜活的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妹妹的第一个男人究竟是谁,我们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只有她自己知道。
妹妹被隔壁邻居小军戏弄,与小军家的一个江西司机谈婚论嫁,那只雄猴子回江西时,深更半夜妹妹的半个身子探到了高高的贤母桥栏外面,与死死拉住她不让她往下跳的我们一起构成了一组群雕。
妹妹后来轻描淡写地用刀片割花两个手腕,血流遍地,她却在血泊中凄凄地笑,仿佛一朵白莲花。
妹妹究竟经历了多少男人,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除了时不时告诫她不要玩火,什么也做不了。
妹妹终于嫁到了河流对面的一个村子里,她干农活做家务生女儿还有一个看起来挺老实忠厚的老公,家里人终于送了一口气。
妹妹当着六岁大女儿的面举起农药瓶如同举起甜美的酒杯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
妹妹又一次从死亡线上回来时苗条的身材不见了,激素把她吹成了哈利波特的姑妈,状如冬瓜。
妹妹眼睛里的水一点点退下去,光也一点点退下去。
妹妹说妹夫外面女人很多的话,将近二十年后才被一次次证实,于是妹妹被花心的妹夫揪着头发摁在地板上一次次摩擦被狠毒的妹夫一次次殴打与家暴的事实成为失效的证据。
妹妹为了生存,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她被大姐二姐和弟弟视为瘟神了还一个人拉着板车在凄风苦雨中摆摊。
妹妹浑身泥浆,在建筑工地做粗工,看见我们到她那乱糟糟的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180元一天,已经干了快一个月啦。
…………
慈祥的夜幕啊,无论我怎么清理,
和妹妹有关的种种镜头,
总会如同可爱而烦人的土拨鼠,
在我眼前浮浮沉沉。
坐在妹妹边上,我任凭那些镜头如刀片一般,
一次又一次刮擦我柔弱的神经。
还好,眼角没有滲出任何液体。
右手选择,左手删除,
看起来我非常熟悉
怎么操作人生。
夜幕真好,可以掩盖人世间所有疼痛与伤害,
可以让我无视自己的无能和无奈,
坐在妹妹边上满面春风,不发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