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是前時中華文化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把祠堂和宗族當作封建的東西而毀棄,並不妥當。它為維繫姓氏的親情諧和,起著重心的作用。每年春秋二祭,祠堂是宗親共同敬祖祭祖,宗親聚會的主要埸地。而姓氏,是一個民族健康發展的重要保障,在避免血緣近親婚育方面,作用無可替代。即以生物生理學覌點所說,"娶妻要娶異姓妻,否則其蕃不昌"。尋根問祖,行不改姓,在世界人口大流動的當今,姓氏尤為重要。與祠堂作用等對的文字載體,是家譜族譜。這些譜諜,內容簡明又詳晰,是最基本的歷史典籍。當今中華文化族譜最大覌,要數世界林氏大族譜,洋洋大觀,巨細明晰。
廣海的娛樂埸所比較少。有時人們想看一齣戲,要步行十多公里北上大同市。後來將十字街東的朱家祠堂改做戲院,情況才大為改覌。當時的粵劇名旦馬麗明、紫蘭女等劇團,都在那裡演出過。有些劇團為了省些場費,或戲院不敷使用,會在賣柴街搭戲台,用竹廩圍住空缺的地方,售票會相宜些。一一彭天演《一方水土》之"廣海城"。
朱家祠堂改做戲院,我有沒有看過戲,腦海裏一片空白,但賣柴街看戲却記憶猶新。所謂賣柴街,即廣海醫院路口,橫穿城西馬路直下100米,還沒有到街市,那一大片空地便是。那年代,家家戶戶都靠柴草煮食,每天清晨,賣柴的鄉民和買柴的市民,都集中在這片空地上交易,雙方談妥了價錢,到公秤處過磅合價,賣柴方還要把柴挑擔到買方家里,收款後才算完成一單買賣。空地東北角靠城西公路旁,有一戶種滿番石榴、黃皮、龍眼等水果的人家,其化名叫"嘟血",這一大片空地便自然而然地被人們叫作"嘟血賣柴街"了,也成了廣海一個地標,人們只要聽到"嘟血"二字,基本上都知道是那個方位。
解放初那几年,賣柴街用大碌竹搭起了大戲台,周圍用两米高的竹廩圍住,(竹廩即用竹篾篾囊編成,也可用于儲糧食。)台下覌眾席,用無靠背的長木櫈一排排編着座位,大概埸地座位僅容納三、五百人,后排空位是提供給買企位的人站立的。我村里的叔伯嬸母,都是大戲瘾之輩,(即戲迷),就算沒有錢,早上挑柴到賣柴街賣了換来银兩,也要買票看戲。那時我两、三岁吧,每次看戲,都纏着爺爺亞仁(祖母)或二叔带我去。那個大空地,人頭湧湧,圍着戲院周圍有賣紅瓜子、賣咸脆花生、賣咸甜甘欖話梅的小販。進了場,坐下来,看見台上幕布前,幾位工作人員給几盞汽燈打氣。汽燈這玩意,比煤油燈高級得多,假如煤油燈的亮度是5W,汽燈相等于100W一200W左右,那時晚上集會或有表演節目,都是使用汽燈照明。大人們先把煤油倒進汽燈里面, 抽動汽燈活塞,把氣打進去,再用酒精燒熱汽管,然後慢慢放汽,由小至大,直至燈紗放出適合亮度為止。沒通電的歲月,演戲和看戲都會出現闹心的事兒,如演出進行中,汽燈突然"扭計"熄火,演出方趕緊放下幕布,急忙在里面做救亡工作,同時派一演員出埸給覌眾唱首小曲救場。
家鄉看戲,主要是看粵劇、木偶戲之類。聞說當年紅線女到台城演出,南灣漁民步行四十多公里来回去奉場呢。又有資料記載,粵劇金牌大佬官薛覺先先生,為讓講四邑話的觀眾聽明粵劇戲曲,竟改用四邑話唱粵曲,一時傳為佳話。記得有大明星馬麗明、林小群、陳小茶等曾經到廣海演出。我喜歡看粵劇,主要是被粵劇華麗的戲袍和珠光寶氣的鳳冠、朝雞尾等吸引着,至於台上唱什麼說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害得家人把我背回来。鄉親們散埸后走路回家,戲味正濃,意猶未盡,一邊走,一邊評頭品足,間中還哼唱几段熟悉的片段,如看完《玉河浸女》便一路唱着名句"表妹你罪行哪一條?表妹你罪行哪一條,夹生葬落河里⋯⋯"。或看完《柳毅傳書》便一路唱"花好月圓"。每次看完粵劇,我都慶幸自己不是生長在古代,若然與人講話對答溝通時,如何講對白和唱那莫名的戲曲呢!
記得我未讀書那年,大隊成立了粵劇團,请关塘村一位陳姓化名叫"死魚"的師傅,(為敬重長輩下稱陳師傅)教大家唱戲做戲,地點選在更鋪。村里設有廟堂叫祥溪廟,但沒有祠堂。更鋪,實際上已經起到祠堂的作用,先祖們在戰亂時期用作看更之用,東邊瓦窯山頂還設有更竂,與更鋪遙相呼應,為保護村莊和鄉親們的生命財產,起過重要的作用。后期平亂之后,曾用作書館教學。更鋪占地面積及房間布局與洋渡村各家各戶相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稱為上三間下三間,即是東西两廊两房,中間一廳一天井的格式,當年為了議事方便,東邊房與廳堂打通,而且東西房都設置堅實的櫊樓。所以,粵劇團選址定在更鋪是最適合不過了。
每天晚上收工後,叔叔和姑姑們,陸陸續續来到更鋪,聽陳師傅授課。我家靠近更鋪,只隔着一個空地堂,我每天負責給陳師傅送茶水,是天天准時到埸的擁躉。陳師傅開始都是教粵劇最基本的知識,如工、尺、士、合的曲譜音調;子喉、平喉、大喉各種唱法;文武生、花旦、老生、丒生、老旦、青衣、丫環⋯的台步。漸漸讓他們認識到各種曲牌的唱法和運用,粵劇的曲牌名五花八門,包羅萬象,根據劇情需要,而設計合適的曲子唱腔。如二黃、梆子、慢板、中板、反線中板、南音、南音快板、南音慢板、南音流水板⋯⋯。和小曲"雙星恨"、"平湖秋月"、"賽龍奪錦"⋯⋯。陳師傅那代人的粵劇版本,一出粵劇用上百多種曲牌和小曲,都是等閒之事。后来香港粵劇奇才唐滌生先生借鑒电影和京劇的創意,利用主題曲貫穿粵劇全場,如《帝女花》,《紫釵記》等大受讚賞。想不到這麼復雜難明的粵曲,經陳師傅精心培養,一班脚踩牛屎,手指甲藏有泥巴的叔叔姑姑們,白天在地里割禾挿秧,或在瓦窯廠做磚制瓦的青年男女,竟然可以調教成能歌善舞的粵劇人材,只要棚面二胡、琴弦、鑼鼓、大錚、掌板一響,便有文武生或花旦有板有眼地唱出粵曲来。如道銳叔、東躍叔、金源叔、宗活叔和韶寶姑、如鳳姐等出名的文武生和花旦,吹打彈唱,樣樣皆通,他們吸收仙人井坑的靈氣,被新娘房溪水清流蕩滌過心靈,粵曲細胞暴發,造就了洋渡村歷史上空前絕後的一代粵曲奇才。尤其是金源叔,他雖然個子不高,嗓音也不嘹亮,但他悟性高,不但會唱會做,還會創作,那些曲牌名,隨手拈来,唱腔設計,動作運用自如,自成一體,是洋渡村屈指可數的人才。
在洋渡粵劇團演出的眾多節目中,最記得是金源叔與韶寶姑等人合演的《豆腐女》。這出戲,是講一對寒門父女,以賣豆腐為生的一段感人的故事,其中韶寶姑飾演女兒,金源叔饰演父親。韶寶姑聲線亮麗,聰明過人,很快就學會了角色表演的套路。金源叔勤學苦練,在這出戲中表演得維妙維肖,他刻苦練成馬師曾的乞兒腔,加入自己的唱腔設計,念白,一舉手一投足,盡顯悲催與慈愛,嚴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市場賣豆腐老頭兒,給鄉親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從此至今,"豆腐佬"就是金源叔的尊稱大名。我二叔在《豆腐女》中也擔任了一位擺渡船家,雖然只有两句對白,但他天天在家里廳堂,對着鏡子練習搖擼,還要我扮演豆腐佬和豆腐女的角色,與他練對白。差不多六十年過去了,我依稀还記得,金源叔在該劇開場中講過的白欖"我三更起床磨豆腐⋯⋯",和韶寶姑出埸的唱段還可朗朗上口,"唔會懶我地做功夫,幫亞爹燒火煲水忙開爐⋯⋯"。
家鄉演大戲,是一件令人開心期待,又振奮難忘的樂事,有沒有參加演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參與,大家共同攜手,群策群力,紛紛回家拆床搬出床板,長木櫈,四方枱等拼成一個大舞台。記得有次演古裝戲,借回来的花旦戲服太窄小,韶寶姑穿不了,全村嬸母翻箱倒櫃,找来一大堆衣服讓她試穿,演出時,更加報以熱烈的掌聲。有次韶寶姑咽喉發炎,聲音沙啞,大家給她送醫送藥,鋤来蛇泡根,採摘金銀花、崩大碗等,煲涼茶給她喝。演過几出大戲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密切了,鄰里之間也融合和睦,真是值得回味的家鄉演大戲。
下图为罗家宝倪恵英演的《柳毅传书》之"花好月圆"
下图为卜灿荣二胡演奏"双星恨"。
下图为唐滌生编写《帝女花》之"香夭"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