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了,想到泉边喝水。
忽然,小羊嗖地从我身后超越,也飞跑到泉边。
它也渴了。
但泉极小,几乎容纳不下我俩。
我过去,吆喝它,想让它让开我先喝。它不听。没法,我也趴下,我俩并肩饮这一汪清凉。它挤挤我,我扛扛它。我看见水里的它,它一定也看见水里的我了。
痛饮。我走过来,它也跟着走过来。我对着长山大啸,它也随着长咩。这是我们共通的笑容吗?
我继续看云,想象它能给我的天地诸物。它啃草,蜻蜓和蝴蝶偶尔来落到它肩头或角上。过一会儿,它过来抵抵我,撒撒娇。它吃饱,我骑着它走几圈。它卧下倒沫,我枕着它的背睡觉,醒来时看好看到雁起山前……
想起四伯、六伯了。他们的时代,他俩算是小村的人物。在我眼里,他们真是一挥手就能决定大事的能人,是一呼百应的领袖。
几百人的劳动,一点不乱。他们的指派,没人顶嘴和搪塞。那不是压制和违心,那是心里头的服气。红白事,内外事,所有的集体事,都井然有效。
真缺乏这样的干才。埋头实干的兵士总是有的,攻坚克难的强者也能找到,唯独当一面的大才实在难寻,更不用说统揽全局的英雄了。
我想去西凹,我们的祖坟,去磕几个头,让他俩出来帮我个三年五载。毛有周、朱得了江山,蒋无铁心共命的扶持去了孤岛,历史在警示现实。
船好造,也好下水,水手可以招聘,船长实在奇缺。我看见四伯、六伯走出那片地,迎着我走来。我听见村里上工的钟声,他俩在千人大会上陈词,指派要务,不差分毫。
我们一脸欣喜地拿着布袋到队里场分麦,小山似的麦秸垛排成了溜儿,一起坐着的爷爷们都举着长长的烟袋。
我不敢轻看那个时代。我在那时总是饿。
我下车,我看见一个学校。红旗轻飘,钟声传响。身后,苍茫群山无尽;旁边,一条小河潺湲。
孩子们读书,却不是死板的上课。他们做题,面带笑容。老师少讲。他们围在一起,如亲爱的家人。长桌上摆着的,是《诗经》和《史记》,是余华和史铁生……
下课,他们走向远山,木篱柴门不只是课本里的书写,鸡声茅店就在村头,人迹霜月小桥就在山谷。折菊看梅,感应《秋天的怀念》;和犁地的老爷爷说话,仿佛就是《活着》……
入夜,他们睡着了。月光透窗照着他们的小脸,外面放心不下的老奶奶在听他们的呼吸,小声说:“娃子们真乖……”
是书院吗,可是山长呢?这远山背后的学堂,遥望过岳麓书院和白鹿洞书院的背影,或者还心存超越吗?
我望着它。我靠近它,真切觉到它的远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