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有点儿惨》
“大哥,大嫂的话是真的?”李子墨问萧程义。
章微明和萧远也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程义。
萧程义又愧又窘,既然被阮宜揭露,也不再隐瞒。他说:“翔宇不想继续做越秀的国主,决意离开。我真的不想让他离开。倘若他离开了,且不说越秀国主之位会落入谁手,更重要的是,我到哪里去找他!天地广阔,人海茫茫,我如何才能寻到他,如何才能知晓他好还是不好!”
章微明听到自己的出生并非是个意外的时候,有一丝期待,希望听到爹爹娘亲也曾经相爱过,即使没有相爱过,至少也有那么些瞬间心动过,才会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然而,那段父辈的过往竟然是这么荒唐!自己应该感谢萧伯父,还是应该痛恨萧伯父?若没有萧伯父使用手段,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来到人世。可是,萧伯父如此手段留下爹爹,自己的出生意义何在?!充其量,自己就是萧伯父用来留下爹爹的手段而已,对爹爹,对娘亲而言,自己依旧是一个意外!
“大哥,三弟不可能没有觉察吧?”李子墨说。
萧程义对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因为章翔宇对南婉怀孕这件事从未提及。
“三弟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有觉察!”阮宜有些忿忿不平。“三弟对你们的大哥算得上是言听计从。唯独一件事情,三弟不肯听劝。那就是,他想要舍弃国主的位子,云游四方,过无拘无束的日子。据我所知,越秀老国主为三弟取名‘翔宇’,上下四方曰宇,就是希望三弟有生之年能无拘无束行走在天地之间。偏偏南婉就有了身孕。三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抛妻弃子的事儿他断然不会做。萧国主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成功地留住了三弟。”阮宜目光冷峻,看着萧程义:“可是,萧国主,你为了私心,留下了三弟,你可曾为三弟着想?三弟处处为你着想,他为何执意离开越秀王宫,宁愿游历四方?三弟虽然为了明儿留在越秀王宫,可是明知南婉是南丹细作,却也是明儿的母亲,他该如何对待南婉,将来又该如何跟明儿解释南婉的所作所为?!”
“我爹爹,曾经要放弃国主之位,游历四方?”章微明喃喃道。
“确实如此。”一直倒在韦英怀中的韦不害气若游丝地回答。
“他离开了,越秀怎么办?爹爹不会如此任性草率的。”章微明说。
“公子,你爹爹当然不会任性草率,他善良、大度、心思细腻,倘若没有找好继承国主位子的人,他怎么会置越秀国民不顾就离开呢。”韦不害说。
“什么?三弟已经找好了继位之人了?是谁?”李子墨惊异,脱口而出。
韦不害摸索着从胸口取出两封信,递给章微明。
“公子,这是你爹的亲笔书信。一封是当年决意离开越秀时写的,让我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就去找信里提到的人,让那人回来继承国主之位。另一封是数年后写给你的,那时候你不过七八岁。你爹爹对我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自小聪慧过人,也跟他一样过早洞察世事,难免会有一天不愿被束缚在王宫里,宁愿去看看山川美景、四时风物...”韦不害喘息得厉害,颤抖着说出这些话。
章微明走过去,接过两封信,却并没有打开。
“我娘给我爹下毒,我爹早已晓得,他为何会心甘情愿领受?既然我的爹娘根本谈不上有感情,为何我爹会帮我娘挡那一箭?”章微明问韦不害。
韦不害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终于能开口了,他说:“国主从未明说,可我知道,一定是为了你!”
“为了我!?”
韦不害强撑着继续说,“为了公子你,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国主明知你娘在他的饮食中添加了对身体健康有害的东西,为了让你娘安心呆在越秀,他一直在找个契机让你娘回心转意,因此在安泰河畔才会为你娘挡那一箭。国主想用此举来证明,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包括身份尴尬的你娘。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体内的毒素积聚太多,一个并不致命的外伤竟然让他殒命。悲呼!哀哉!”
“不,不是这样的!”阮宜大声说。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阮宜。
萧程义觉得今天的阮宜跟昔日完全不同,他认识的阮宜一向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不愿意染尘世的是非,甚至想办法远离这些是非。今天,阮宜不再沉默。
“明儿,你娘是给你爹下过毒,但是,最终你爹因为此毒身亡,并非是你娘的缘故。”
“伯母,到底是怎么回事?”章微明今天被打击太沉重太多次了,他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萧远不着痕迹扶住了章微明勉强支撑着的身体,同时也疑惑地看着阮宜。
“还记得那年你们一家来牧云参加五年一次的交流盛会吗?那一次,我见过你的母亲南婉。不是我去找她,而是她来找我。她跟我讲了她的难处,她被迫嫁给章翔宇,因为她的母亲被南丹国主软禁。南丹国主用南婉的母亲为人质,南婉一天无法取得御风,她的母亲就会被囚禁一天。隔一段时间,南丹国主便会让南婉的母亲给南婉写一封书信,催促南婉早点取得御风,回南丹团聚。南婉非常担心自己的母亲,想要早点完成任务回去与母亲团聚。可是,她也不舍得你,一想到拿到御风就要跟你永不相见,她就痛不欲生。南丹国主从何行之那里买来会让人气血贲张的药,让南婉放在你爹的饮食中。南婉不愿意,可是被人盯着又不得不做。于是,南婉就尽可能减少药量,尽可能减少对你爹身体的损伤。跟我诉说这一切之后,我劝南婉不要再伤害你爹,至于远在南丹的她的母亲,我建议南婉修书告诉她,自己在越秀过得非常好,有幸福的家庭,因此暂时不打算返回南丹。我跟她讲,天底下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倘若她的母亲知晓她在越秀过得好,便不会催促她回南丹了。假如以后的某一天,南婉能感受到章翔宇对家的责任和对她的信任,她也可以将今天这番话和盘托出,让身为丈夫的章翔宇为她想想办法。南婉当即答应,并承诺一定会照顾好你和你爹。你娘离开牧云那天,特意差人来送给我一个又大又圆的红枣莲心酥饼,我看到那酥饼便知晓你娘的心意了,她是在告诉我,回去后一家三口团团圆圆过日子。”
“伯母的意思是,那年回到越秀后,母亲并未给父亲下毒,对吗?”章微明问。
“对。”阮宜回答。
“从那年到父亲身亡,间隔了四年,倘若母亲并未在此期间下毒,父亲不可能身亡啊。”章微明说。
“而且,那年从牧云回到南丹之后,南婉的母亲也没有给南婉去信。”林阔开口说。
“哥,怎么回事,你讲清楚。”林璃着急地说。
“我真的是糊涂了大半生!对不起诸位!”林阔红着脸说。
“哥,现在谁让你说这些!你说南婉母亲没给南婉去信,催促她盗取御风,或者继续给章翔宇下毒,对吗?”
“嗯,我回南丹后,下人来报,南婉母亲已经去世了。因此,我便没有了筹码继续以此威胁南婉。于是作罢,谋划着另想其他办法取得御风。”林阔说。
“那到底是谁在继续给南婉去信,继续在三弟的饮食中下毒?”李子墨问。
谁也不曾注意萧程义的脸色越来越白。阮宜瞥了一眼萧程义,说:“明儿,有人在你们回到越秀后,隔一阵子就模仿南婉母亲的笔迹给南婉去信,同时给你爹下同样的毒。那毒,我想也是从何行之那里得来的。”
“是谁?”在场的几个人,除了韦不害和萧程义,齐声问。
“明儿,这个人给你爹下毒,并非是要害死你爹,他也没料到你爹会在安泰河畔身亡。自你爹身亡之后,他没有一天好过。他对你爹的感情可能比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厚。他的初衷是要赶走你娘。他不能容忍你爹的感情分给你娘。”
萧程义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年君安殿夜宴的时候,章翔宇温柔地对南婉说:“谢谢你!费心了!”还有,永安宫夜话的时候,章翔宇说,想跟南婉好好过日子。章翔宇的这些话深深刺痛了萧程义的心。他不能让南婉再待在翔宇的身边,他要让翔宇讨厌她,赶走她!是的,萧程义非常自私,自私到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番话萧远听明白了。章微明也听明白了。
萧远如同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章微明悲从中来,彻骨冰寒,如坠冰窟。
仔仔细细琢磨阮宜的话,李子墨突然也明白了。
“大哥,你太过分了!”李子墨从未对萧程义的任何行为有过异议,这是第一次说出这么重的话。
萧程义不知道阮宜如何知晓这件事,但是阮宜会知晓,似乎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阮宜刚嫁给他的时候,是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憧憬与幻想的姑娘。他为了牧云后继有人,娶了这位温婉大方的姑娘,一年之后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萧远。他很高兴,终于有了继承人。之后,他便疏远阮宜。阮宜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萧远出生后,丈夫萧程义便疏离自己。心中的郁结只能通过谱写琴曲和缓抚琴弦来排遣。又过了一阵子,萧程义觉得唯一一个继承人会有风险,他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要将风险降到最低。因此,他借故再次接近阮宜,让阮宜开开心心为他怀上了第二个孩子,那便是萧旷。萧旷出生后,他彻底不再理会阮宜,不再踏进阮宜的宫殿。阮宜刚生好萧旷,还在月子期间,他命人抱走孩子,让奶娘来喂养。阮宜非常伤心,屡次跑到永安宫去找他,质问他为何如此。他只敷衍地回答,国事繁忙,让阮宜回去。阮宜不甘心,又好多次在黄昏时分拦截处理政务归来的他。有几次,他因国事烦心,不耐烦地推开了哭哭啼啼的阮宜。如果记忆没错,有几次,他粗暴地推开阮宜的时候,差点让阮宜受伤。
“父亲,我的出生也是您计划好的,对吗?”萧远的胸腔憋闷,闷得生疼。他握紧双拳,问出了这句话。
萧程义拒绝回答。
“我出生的意义就是成为牧云的继承人,对吗?还有阿旷,他不过是备用的牧云继承人,对吗?”萧远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程义继续沉默。
“您可曾把我的母亲当作家人?”萧远继续质问。
“今天,我才明白,那么多次,在刺眼的夕阳下,母亲与您在说些什么,争些什么,吵些什么。好多次,你们在黄昏日落时分争吵,我远远望着你们的身影,夕阳照在你们身上,你们的身上在发光,可那光却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于是,在往后长大的日子里,我就经常面对夕阳,想让那光笼罩着我,想得到些许温暖,却是求而不得。渐渐的,我明白了,我的后背冷风飕飕,并无残阳照耀,因此便感受不到丝毫温暖。”萧远眼眸中的光彩不复从前,他更像一只受了内伤的小兽,想寻找无人僻静之所疗伤。
“阿远,都是母亲的错。母亲不该去找他,不该去刨根问底,知道了真相,伤自己最深。”阮宜心疼萧远,也怪自己当时年轻气盛,才会让幼年的萧远目睹了父母互相伤害的一幕幕。
一股暖意从后背传来,萧远蓦然意识到,章微明不知在何时到了自己的身后,正与自己背对背站立。章微明的后背紧贴着萧远的后背,有意不留下丝毫缝隙。隔着衣物,他们俩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甚至是心跳的节奏。
“萧远,一直与你肩并肩,现在想跟你背对背。背对背,我们可以对抗八方来敌。背对背,你是否,能感觉到些许温暖了?”章微明一字一句地说。
萧远静静站立,感受着温暖从后背传到全身。他终究还是有知己相伴!
韦不害的状况非常糟糕,气息越来越弱。
“父亲!”韦英大叫一声,让沉浸在各自情绪中的人们看过去。
林璃走过去,蹲下来,问:“韦相,我有两个疑问。”
韦不害弱弱点头。
“其一,明儿在东川大明山遇难,是你派人做的吗?你是要置明儿于死地吗?”
韦不害点头。
“其二,邱蒲,那丫头是你掳走的吗?”
韦不害再次点头。
“阿璃,大明山的事儿,我也派人去了,但我没让他们取人性命,我让他们将人掳来问出御风的下落。”林阔对林璃说。
林璃瞪了一眼林阔,站起身,回到李子墨身边。
“果然是他,韦不害,一直在用邱蒲威胁诺儿,让诺儿用风息去换取邱蒲的命。”林璃叹口气。
“此事不要再跟诺儿提起了,他现在挺好,有秦萱姑娘在身边。”李子墨说。
“是啊,不提了。不过,秦萱姑娘的行事风格跟邱蒲真的有些相似呢。但愿诺儿真的能忘了过往。唉...”林璃轻声叹息。
“韦英,无论如何,你要,留在,越秀,辅佐,越秀国主,照拂,越秀百姓!我,去找你的,哥哥,姐姐,找到他们,向他们...”韦不害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倒在韦英怀里,撒手人寰。
韦英默默听着,默默点头,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这个时候,怀里的人,仅仅是自己的父亲。无论他生前如何,随着他的去世,也化为无形的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