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没这个必要,我们不需要了解太深。
你的眼中也不必眷恋,谁的一生都终将一人。我是骗你的,虽然我曾表现出要将你拉出火坑,但从头到尾你也并非只属于我一人。看似我可以用钱买断你一生,但我留恋的只是一个钟内的你。
生气吧。愤怒吧。藐视吧。咒骂吧。你不动声色才真是辜负了我。
天黑了,不早了,你再不开口我去洗澡了。
“这十天的钱不要了,我不做了。”
拎包,出门。她顾不上红灯,一路向前。
穿过夜市,躲过来往川流的行人,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重重喘息。
她凝视每一个过路的男人,脑袋飞转,想从记忆里搜寻,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是否有她曾经的客人。当然不会再奢望,有人能帮她从良。她只想立马死去,临死再拉个垫背的,她要死在他们的身上或身下。
喝完最后一口水,瓶子空了。掐掉最后一根烟,烟盒空了。送走最后一班车,站台空了。昏黄的路灯下,蛾子翻江蹈海,像一片乌云笼罩着天空,挥之不散。
她埋怨炮房里幽暗的红光,使她看不清恩客的面庞。即使看清了又有什么用,和别人做的时候,满脑子只有那个白衣白裤少年郎。
我们俩划着船儿看风景,我们俩看着风景剥红菱,我们俩剥着红菱说爱情,我们俩说着爱情我他妈就晕晕晕。
收摊儿的小贩悠闲自得,一手把着龙头,一手撩起上衣擦汗,三轮车缓缓前行。车上卖剩的苹果滚来滚去,相互碰撞。
拦下小贩,买苹果。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小贩身上酸臭的汗味儿,今晚或许可以死在他的床上。
小贩皮肤黝黑,腿很壮实,浓密的腿毛攀附在上面像一根长满黑木耳的榆木疙瘩。
一连吃了八个苹果,她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去勾搭那个卖苹果的黑壮少年。
当晚死去的愿望破灭。东方露出鱼肚白,红日在天边勾勒出一道金线,眼看就要喷薄而出。看来只有等下一个黑夜了。
她是被酒店的电话吵醒的,看看时间晚上八点。又一个夜幕降临。
电话里的声音磁性低沉,“请问需要服务吗?”
哭笑不得。
往常这是她的台词,如今从别人嘴里说出,听了还真是受用。起码感觉一丝优越,因为这一刻她是上帝。教练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顾客即上帝”。作为服务行业,从业人员的服务意识很重要。教练刚从东莞退役,理论与实战兼备,堪当楷模。
“快餐多少?全套多少?包夜多少?”狡邪的笑在唇边一闪而过,她突然想到那些“童子鸡“在她面前故作老练的发问。
“快餐500,45分钟,不包高潮。全套800,不限时间,一次高潮为止。包夜1500,包两次高潮。”
“哦,嗯。”
“那您要?”
她在思考,一只鸡死于一只鸭,这在家禽界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报纸头条,电视采访这都是肯定的。后来人也会把她的名字传扬,她将成为家禽界难以逾越的丰碑。她简直抑制不住思绪的狂潮,她甚至想到苏小小,想到柳如是,想到陈圆圆,想到李香君。一位光头客人曾经说过,这些妞儿都是红粉堆儿里的这个,说着还挑起了大拇哥儿。
她简直就已经高潮了。
“要个全套。”
“您对男模有什么具体要求?”
“有编号吗?”
“有。”
“那要个87吧。”她毫不犹豫地报出这个号码,因为这正是她以前的工号。
“您稍等,我看一下。”
“嗯。”
“87号在的。5分钟后,87号男模会到您的房间。”
“我房号多少?”
“2208。”
2208,22楼。
她在想,待会儿怎么死。
22楼,跳下去,死是不成问题的。可她不想那么难看。
开始想死在床上,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做爱再怎么做也死不了人,尤其是女人。只听说过西门庆精尽人亡,还没听说过哪个女人高潮而亡。就算一个晚上高潮一百次,女人也顶多因为消耗卡路里过多而昏厥,绝不至死。就算一个晚上高潮一百次,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撑到第一百次高潮再昏厥。以她目前对自身的认知,她知道3次高潮以上会抽搐,5次会脱水,至于5次以上是她从业以来或者所有性生活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就算一个晚上高潮一百次,那先死的也绝不是她,而且死的还不止一个。
怎么办?不得而知。
“您好,87号男模可以为你服务吗?”轻巧的敲门声后,电话里同样磁性低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她跳下床,光脚去开门,又立马跳上来,抱着枕头。先前电话里的气定神闲消失殆尽,她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向门口张望。虽然从业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像今天这样的消费毕竟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87号男模走进来,拎着塑料篮子,装得满满当当。精油,润滑液,安全套,牛奶,果冻,一次性塑料薄膜。与她上钟时的配备相差无几。
“您好,87号男模可以为您服务吗?”一边征求意见,一边放下手中的篮子,87号的目光炯炯有神,直盯得她低下头来。
“嗯。”
“好的。您要的全套至尊套餐,我们外送一个30分钟的牛奶推油。”
“刚才接电话的是你?”
“是。”
“你刚好就是87?”
“不瞒你说,今天只有我一个。不管你报哪个都是我。”87号男模捋捋头发,把流海向一边赶,细长的手指,关节突出,阴柔中不失阳刚本色。
“我晕。”她吐吐舌头,显然很满意。
“那开始吧。”说着就伸手上前,87号很专业,出手很准,一招“隔山打牛”使得出神入化。失去聚拢的束缚,她胸前像泄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停!”
突兀地叫出这个字眼儿,自己着实吓一大跳。作为温柔乡、烟花场里流水的兵,早已看淡滚滚红尘的形形色色。往常客人这样的话,她早已开始吟诵那亘古不变的古老歌谣了。
“第一次出来?”87号很知趣,双手放在胸前尴尬地搓起来。人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嗯。”她不知所措。索性装一回雏儿。
“那先坐一会儿,聊聊,行吗?”87号远远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吃不吃?”她拿出苹果,丢给87号。
接过来,放在一边,87号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问她,“可以吗?”
“我也要。”接过87号递来的刚点上的长长的三五,她猛吸一口,吐个烟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苹果。她的眼角满是笑意,外人看不出一丝轻生的念头。
“吵架了?”显然87号过于自信,他结合以往的经验揣摩客人,或许他的命中率真的很高。但这一次他可能会因为对面的姑娘而在家禽界声名鹊起。好在才刚刚开始,所有的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
“你怎么知道?”她弹一弹烟灰,盯着87号翻翻眼睛,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活在87号的猜测中,有个男朋友与她嬉笑怒骂。的确,与白衣白裤少年郎柔情蜜意的时光里,他们也是这样称呼彼此的,少年郎叫她宝贝儿,她叫少年郎老公。
并且有那么一二刻,她也对此傻傻地深信不疑。现在想来,惹人耻笑。反正要死的人,不把这个梦做完做全,她亏得慌。
“像你这么年轻漂亮,少见。我们这儿都是家里得不到满足的来撒撒火。”87号慢条斯理地吸口烟,颇为自得。
烟入口,经喉,过肺,再从只张开一线的双唇间缓缓喷发出来,细长细长的,射得很远。不一会儿,满屋子烟雾缭绕。
“白衣白裤少年郎,老公,你不要我啦?赶我走,骂我。我的心冰冰凉,都碎了。你知道吗?”她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梦中,不能自拔。
委屈的泪水不经意滑落,从翘翘的鼻尖上渗到苹果里。她低下头狠狠地咬一大口,嚼了嚼,有点咸。
“好了好了,老公在呢,老公在。”掐掉烟头,87号拥她入怀,一手轻抚后背,一手捏住不断颤抖的手。
靠在87号肩上,她极力寻觅白衣白裤少年郎的味道。
“不如先做推油,缓解一下。”将长发掖到耳后,下巴轻轻摩擦脸颊,87号吐出的团团热气和短硬胡须撩得她痒痒的。
不,他不是!他不是白衣白裤少年郎!我的白衣白裤少年郎,从不留胡子。他的下巴光溜溜、滑嫩嫩,每当我俩过足了瘾,我趴在他身上,小手捉住下巴,就像他的大手捏住我奶子不放。
87号被一把推开,这个梦注定是做不下去了。一旦醒来,毅然绝然。
“还是坐那儿聊会儿吧,吃完苹果就给钱,不耽误你生意。”她没有抬头,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苹果。
87号耸耸肩,轻叹一口,退回到窗边的沙发上,重又坐成原来的模样。
如果起先还想给这场交易蒙上一层暧昧的面纱,那么此刻这样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87号有他的操守,生意是生意,情感是情感。当然,如果生意当中可以夹杂一点情感的话,那么生意做起来自然舒服得多。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大口大口地嚼苹果,没嚼两下,就往下咽,苹果太大,咽不下就硬咽。她想让苹果撑满她的食道,就像少年郎曾撑满她的阴道一样。她不容许自己残存任何一丝眷恋,于是她咽得越来越快。
“够专一,少见。”87号眺望窗外,不远处一个黑壮少年正被七八个城管围着。
“知道怎么死最好吗?死的时候不难受,死了之后不难看。”她害怕任何提到有关白衣白裤少年郎的对话。虽然87号说的是专一,但她总是不自觉地把一切与白衣白裤少年郎划上等号。她看不得自己这副贱样儿,想立马死了拉倒。
“寿终正寝?你要求太高了。这是自杀的最高境界。多少人想自己能活到死,又有多少人能如愿以偿。稀里糊涂,咣叽一下就撂那儿了。我真怕哪天咯噔——就他妈死一肥婆身上了。这辈子太亏了。”
烟灰燃尽,87号拿了钱,头回也不回。
不远处围着黑壮少年的城管早已散去,少年壮实的小腿破了皮,鲜血从伤口流出,顺着腿毛蜿蜒而下,还不及脚面,就结了痂。附在腿毛上的道道血迹,分外醒目。从远处看就像穿着一条黑红蕾丝,很诡异,很先锋。
少年莫名走到潮流尖端,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