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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不少人一看到这个题目就得笑出声来,心中难免对我表示一番同情:“理解,理解,都是不好伺候的老太太。”
其实我和上海也并不是完全不沾边——我爸爸就是上海人,奶奶和姑姑至今还生活在上海。但由于我爸一辈子致力于和“上海少爷”的身份划清界限,努力进行思想改造,所以他身上上海人的特质也所剩无几了。再加上我妈妈是满族,我的舅舅、姨众多,所以在我的生活中,老北京的教养、礼仪和风俗习惯占了压倒性优势。
我妈妈家是正宗的满族人,自从两百多年前“揪着龙尾巴”入关以来,就基本扎根在北京。别的满族人家我不了解,但我外公那一支从上几代起就一直生活在北京。所以你说我妈妈是黄河以北的人也好,是东北人也罢,反正我始终认为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我婆婆则是一个典型的上海人,而且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小姐。虽然她十几岁就北上求学,也曾努力“脱胎换骨”,但她老人家身上那一股“上海味儿”仍旧挥之不去——待人接物的方式、持家消费的观念、日常生活的习惯,乃至那一口带着南方韵味的普通话,在我这个北京人听来都是特别的存在。
两个母亲一南一北,虽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精神层面上可谓不相上下,但在生活的点滴上,真是南辕北辙、各有一套。多年来,我夹在两位母亲的不同观念与习惯之间求生存,如今也算是练就了一身本领。
如果你也有相似的困扰,那我就送你一个小纸包——一层层拆开,最里面那张小纸条上只写着一个字:顺。
北京人讲“老礼儿”,讲究礼数上要面面俱到,说话办事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我们每次回北京,妈妈总要我挨个儿给舅舅、姨们打电话问候,有时候还得登门拜访。婆婆在这方面则大为宽松。许多年前我怀着老大,夏天独自回北京的时候,按照惯例先给婆婆打电话报到,想顺便安排第二天去看望他们。
没想到婆婆说:“天这么热,你身体也不方便,就别来了。先在你妈妈那儿好好休息,哪天有空,我和你爸爸去看你。”
听完这话我一时间握着话筒有点不知所措——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不仅不用我去,反倒老辈人来看我?当时的我有点接受不了,但多年以后我明白了:婆婆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不在意北京人那套社交规矩。于是,从那以后,每次回北京,我就两边都按规矩来——在娘家这边规规矩矩办饭局,问候所有亲戚长辈;而去看望公婆,则听婆婆安排:要不要去,什么时候去、去几次,全由她说了算。
我妈做饭特别讲究色香味俱全,每个菜的火候、刀工、顺序都有说道。比如她做鱼香肉丝,所有原料必须切成均匀的丝,炒肉丝时油要多,锅要热,当然由此爆发出来的油烟也会绕梁三日。但成品滑而不腻、酸甜带辣,是我从小最爱的“妈妈的味道”。
而我婆婆则更注重营养,做饭以“清淡健康”为第一标准,油烟越少越好。她最常做的是各种煮菜,比如几样新鲜小青菜一起煮一煮,捞出来后滴几滴橄榄油,加点盐,清香恬淡也别有一番风味。她不喜欢炒菜时油烟四起的“剧烈烹饪”,比较在意饭菜是不是原汁原味、排毒顺畅。
妈妈来美国住的时候,我们天天吃香喝辣,大快朵颐,然后默默擦油烟机;而婆婆来时,我们顿顿清肠素食,身心轻盈,周末再出去打个牙祭。不管谁做饭,我都是边吃边频频点头,内心无比感激——只要不是我做饭,吃什么我都“味如甘怡”。
两位母亲都提倡节约,反对浪费,但执行起来的方式却天差地别。
我妈小时候家境清贫,三年困难时期的记忆让她对“储备粮”有一种本能的执念。她常站在我家冰箱前一边叹气,一边说:“你说你这日子过的,冰箱里空空如也,要啥没啥!”
我指着冰箱里的蔬菜、水果、肉类说:“这都够吃一周的了,吃完再买呗!”
但她坚持:家里必须有存货,冰箱必须塞满。至于食物放坏了怎么办?她一边惋惜:“太可惜了,浪费。”一边又果断扔掉,转头继续买新的填满。
婆婆正好相反。她看到冰箱里的东西一多就皱眉:“东西太多了。你知道吗?冰箱里的食物也要呼吸,你得给它们空间。”她的原则是:没用的东西不要买;买了的东西必须用——哪怕只用一次,也算值了,不浪费。
我妈来的时候,所有瓶瓶罐罐、外包装都要留着再利用;婆婆来的时候,用完的洗面奶、护肤品都得剪开包装,把挤不出来的那一撮也要彻底刮干净。
两人唯一统一战线的地方就是节水。每当我刷碗,她们都会像防贼似地盯着我,语重心长地提醒:“省着点儿,我们的地球快没水了。”
上海婆婆和北京妈妈的不同要求,多年来确实时常让我左右为难,但我从未忘记她们身上那份深沉的爱——爱儿女,也爱孙辈。看着两个老太太这许多年来为我们一家的付出,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就算有时有点无所适从,也没什么不能“顺”她们的。
最近先生的弟弟结婚,娶的是个天津姑娘。于是,我们家又即将出现“上海婆婆 + 天津妈妈”的新组合。嘿嘿,我是不是该为人厚道点儿,把我这点南北融合的小心得,好好地传授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