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女满月了。
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小丫头皮肤微微泛青,软若无骨的手心儿轻轻揪住被角,浑然不觉来看她的亲友长辈换了一批又一批。
身材略显臃肿的妈妈支着上半身坐在摇篮旁的沙发上,身着长衣长裤,周身缭绕奶香,目光温柔似水,目不转睛地瞅着女儿的睡颜,时不时替她掖掖小小的一床被子。
屋子里未熏蚊香,朝阳的那一扇窗也密密地拉上了帘子,甩开了楼下的喧嚷嚣闹,前来拜贺的远亲近邻在高声谈笑着走进房间时,便不自知地放轻了脚步,连说话的声音也自适应为最低。
婴儿是一种特别可爱的生物,无论站在什么角度,是正对着或者背对,是近看或者远视,是先欣赏她乌黑的头发或者先欣赏她肉肉的小胳膊,无一处不显得粉嫩可爱。
当然,最可爱的还是,当世界想你的时候,你就毫无心机地来了。
这颗刚出生不久的小水滴立时就俘获了宁一的心。
一定在哪里见过你,对不对?是这首情诗里呢,还是那幅画里?
宁一不期然联想起海桑在诗里所描绘的女儿的形象,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一条小小的软体虫子,一个红扑扑的苹果。
真像啊,这个不设警戒袒胸露面脚丫乱踢不顾形象睡在她面前的小丫头,请问你是不是那堆果子中的一只呢?
小手掌比大人的食指还短一些,软和一些,五指虚握,没人知道你牵扯的舍不得松手的那朵空气是谁的衣角。
宁一很喜欢小丫头肉呼呼的手,一见到这小丫头她就暗搓搓地比过,之后一直到晚饭前,宁一的脸上都毫不掩饰地写着不可思议。
妈妈守在一旁,像个保护心爱公主的忠诚骑士,她笑得很温柔,眼见宁一怔怔盯住小丫头,笑得益发慈爱,她探身小心地放下摇篮的蚊帐,出声唤回了神游太虚的宁一。
刚满月的孩子都这么大,你小时候也是哦。
宁一对上妈妈的目光,不掩惊奇。
妈妈神秘兮兮地勾唇一笑,转头又痴迷地望着女儿的睡容去了。
宁一对小时候的记忆只停留在爷爷书桌玻璃下压着的几张主角永远是胖丫头的老照片,照片里满满的装进一个躺在摇篮里四肢急切地触碰天空的胖嘟嘟的孩子,有时候头顶会戴着一顶母亲亲手织就的红色帽子,有时候是翘着脚丫趴在假山上拍照,脸上绽出莫大的笑容,更多的时候,面对镜头的是二十出头的父亲和被扣着咯吱窝稳当当地坐在父亲肩上的小姑娘,时至今日,父亲在外人跟前脱口而出的依然是二十年不改的“我家姑娘”。
这小思的片刻,小侄女悠悠醒来,妈妈撩开蚊帐把香喷喷的小丫头珍惜地搂进怀里,低头将脸颊贴上她的额头,亲昵地拍拍她软香的身体,连声哄她,小丫头丝毫不领情,一双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转了转,然后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惊动了四下围观的亲友们,连在客厅里招呼客人的爸爸也心急火燎地推门进来。
屋里霎时间乱成一团,拿玩具的唱儿歌的,宁一完全插不上手,只能默默退出房间,给那位爸爸让出落脚的位置。
宁一远远看了一眼,年轻的夫妻俩在长辈的指导下已经哄好了小丫头,那幅场景和谐美好,可宁一却着实想象不出父亲母亲哄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时的姿态神情。
也许小侄女的一举一动填补的是宁一褪色的幼年吧,那些被长辈完整保留的但自己迷失的一点一滴,不管是糗事抑或乐事,能分毫不差地想起来该多好。
那爱哭爱闹的小姑娘啊,她还未曾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