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澄弟【1286】2025-1-18(2)
致澄弟
同治二年1863五月初一日
澄弟左右:
萧开二到,接弟及纪泽儿信,具悉一切。此间日内军事颇顺,巢县于二十二夜克复,含、和于二十四、五日克复,蒋、毛进剿苗逆,虽未开仗,而事机尚顺,寿州即可解围,苗党必可诛灭。
余身体平安,沅弟亦好。陈氏妾于五月初一早丑刻去世。自去年正月 初三日吐血以后,盖无日不病。此次三月十七日起,不吃饭者四十余日矣。现定于初三日出殡,先停庙中,少迟再葬安庆附近山内。怀三叔、玉十于二十六日到此,现赴金陵。欧阳凌云尚在金陵未归。沅弟信一件,兹并付去。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评点:苦命的陈氏妾
有关陈氏妾的史料极少。从曾氏的家信、日记中,只能约略勾画出这样一个轮廓。
陈氏妾,湖北人,生于道光二十年(1840)十二月初四。咸丰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入曾氏公馆时,时年二十二岁。为曾氏之妾一年零七个月,没有留下子息。在陈氏妾断气的这天凌晨,曾氏在日记中记下这样一段话:“三更四点寐。四更五点闻号哭之声,则陈氏妾病革,其母痛哭。余起入内室省视,遂已沦逝,时五月初一寅初时刻也。妾自辛酉十月入门,至是十九阅月矣。谨守规矩,不苟言笑。内室有前院后院,后院曾到过数次,前院则终未一至,足迹至厅堂帘前为止。自壬戌正月初三吐血后,常咳嗽不止,余早知其不久于世矣。料理各事,遂不复就寝。妾生以庚子十二月初四日辰刻,至是年二十四。”
从这段日记可知,陈氏妾过门后二个多月,即患肺病咳嗽吐血。肺病, 在当时是绝症,故曾氏料她不久于人世,拖延了一年多,终于弃世。陈氏妾是各安分守己的人,曾氏对她评价不错,但在五月初四日给老四的信中,却说其母不好:“此女性情尚属平和,惟其母贪而且狠,因女病常住此间;若渐、染母教太久,亦必变成狠性殆非吾家之福。今女既物故,母之技亦无所施矣。”
曾氏此话颇为道理。陈氏妾在母亲身边长到二十二岁出嫁,所受的母教还不久吗?其性情平和,难道不是得自于母教吗?为什么出嫁后,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便会受其母亲的影响变成贪狠呢?
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妾,其家境一定贫苦。曾氏身为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在老百姓的眼里,已是很大很大的官了。其母希望女儿从丈夫那里弄点银钱给娘家,此心亦可体谅。陈母一定是按通常的大官侍妾的心思来要求女儿的,岂知曾氏不是一个“通常的大官”。他一贯节俭,甚至可以说节俭到了小气的程度。对于陈母的要求,他必定反感。曾氏对陈母“贪狠”的讨厌,无疑是由此而生的。
五月初一的这天,曾氏照往常一样地批阅文件,审核批札,写信,读书,下棋。陈氏妾的身后之事,他没有参与。日记中关于此有两句话:“是日内室后事皆陈氏之母与兄嫂为之,申刻大敛。竟日闻其母号泣之声,心绪殊劣。”
此后,曾氏的日记中再没有提到过陈氏妾,直到二十一日,在当天日记的末尾出现这样一行字:“是日陈氏妾葬于茅岭冲山中,系怀宁西北乡,在安庆城西十五里,命巡抚成天麒经纪其事。”连下葬他都没去。
陈氏妾去世的第二天,他在给老九的信中最后一句提到北事:“陈氏妾于五月初一早丑刻病故,初三出殡。应否搬回湘乡,现尚未定。”
最终还是没有搬回湘乡祖坟,而是就近埋葬。为什么不搬回?是嫌其麻烦,怕多花钱;还是因为陈氏妾未曾生育,与曾家无血缘上的关系;抑或是陈氏妾过门仅十九个月,其中生病便有十六个月之久,曾氏对她并无感情,压根儿就没有把她当做曾家的人?这已是不可考证的事情。另外,陈氏妾死后,曾氏的日记对此很冷淡, 是出于凛遵礼制的缘故,还是出于道家学的顾忌,抑或是陈氏妾从来就没有占据过曾氏的心?这些,也都只得由后人去作种种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