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旁有条延伸出去的小路,两边栽种了一株白玉兰、两棵月桂树,还有一株榕树和一株茶树。这都是父亲的杰作。而有遗落的一角,则被奶奶种上了一株辣椒树。初时,它并不显眼,也无人多加留意,静默地独占着那一角风光。我在家时,喜欢在黄昏里提着桶沿途浇花,奶奶担心我做不到“雨露均沾”,冷落了她的辣椒树,所以总要额外嘱咐一句:“该头辣椒树莫添么得哩诶”。我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我的功劳,但是当夏天来临时,那突如其来的一树红是真的灼了我的眼。辣椒树并不大,却结了满树的红辣椒,莹润饱满,在阳光里热情似火的摇摆。
奶奶那时候腿脚已经不灵便了,偶有时拄着拐挪腾到辣椒树那儿,颤颤巍巍的把熟透的辣椒摘下来,揣在怀里,然后再蹒跚的走回屋前的水池,细心的把它们洗干净,晾晒在窗台上。家里人都不爱吃辣,但留着总是有用。我见着了更是欢喜,让父亲买回些土豆,给奶奶做了道酸辣土豆丝。但她最爱的,却是我做的番茄炒蛋。在她去世前的那个夏天,她突然喜欢上了这个酸甜的味道。番茄在我们那并不多见,奶奶这一辈子活在深山里,她说她没尝过番茄时,我不知道那一刻我脸上是什么表情。我也不知道在我开学离开家后还有没有人给她做过番茄炒蛋,她自己已经没力气做菜了,而家里人并不知道她喜欢这道菜。
近几年,村里的老人相继离世。所以,依旧健在的,就格外珍惜这份情缘。2015年的夏天,常年在外居住的龙姑子婆婆随子女归家,除了腿脚不便,身子还算硬朗,精气神看起来也不错。两个腿脚不便的老人相见的欲念太强烈,那般诚惶诚恐而又迫不及待。我和妹妹一人搀扶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护着奶奶穿过竹林,走下坡道,曲曲折折蜿蜒而来。相见的那一刻,两个老人坐在板凳上握着彼此的手老泪纵横。两双手同样的表皮枯皱,血管突起,布满厚厚的老茧,这是她们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老人共有的特点。那一刻,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对厚重生命的珍惜,也许年轻时她们也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架,说你家的牛吃了我家的菜,道我家的猫偷吃了你家晾晒的肉干。可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作为彼此生命里长久的参与者,彼此的存在就是一场命里的欢喜。透过这两双沧桑的手,我好像看见了两场交叠的时光。
还有一位八妹子婆婆,她在年轻的时候就腰椎盘突出,从此半辈子弯着腰走路,那是接近于九十度的弯折,让人惊异生命的韧度。大抵是年老的人总被寂寞追逐,再加上我们那是偏僻的山村,青壮年们整年在外工作,孩子们也常年在外读书,被留下的老人们愈加孤单,而因身体原因只能终年深居简出的老人则更加孤单。也许因为寂寞驱使,使生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当我看见她走进我家门的时候,我的惊讶无以复加。她家在另一个山头,通往我家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绕好几个山头正常人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公路,另一条是正常人仅需六七分钟的曲折黄泥小道。显然,她是从小道上过来的,撑着拐杖,头上戴着草帽,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她说,她走了一个多小时,路上走走歇歇,也就走过来了。我望着外头上午十点左右的盛夏炎炎的日光,心里的震惊久久无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