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走了。
对我,他只是个符号,一个从头到脚散发出人味的文化字符。
我说不上有多崇拜他,因为让我崇拜的人本来就不多。
我也说不上有多喜欢他的散文,因为散文写得好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与众不同的是,他的散文倒的的确确帮了我好多忙。
每年接收一个新班,要对一群懵懂无知的少女儿郎们,逐渐进行文化渗透和熏陶,要教会他们睁开眼睛认清自己吃的东西是好是坏,我就去找林清玄散文里的《✘✘✘》《✘✘✘》来,在班上给学生一字一句读下来;要想办法让孩子们更感性的审视自己的母亲父亲老师朋友到底是谁,该如何对待,就再去找他散文集里的《✘✘✘》《✘✘✘》,给学生们一一读去;作文课上学生们不会写记叙文开头,我找林清玄;学生不会透过多件事写一个人,我也找林清玄;学生不会在作文里面说真话写真人真事,我也去找林清玄。
这种读书,要花好多节班会的时间,有时候读完了,我啥也不用说。有时候,读完了,想说的特别多,往往说到痛快淋漓心悦诚服才肯罢休。
以后再提起什么情况,直截对学生们说,“你忘了林清玄什么什么文章了?”
学生们会睡觉醒了似的想起林清玄给他带来的鲜明记忆,顿悟,而且如我一样心悦诚服。如果读者是我教过的学生,一定知道打了✘✘✘的都是哪些篇目。如果你是陌生人,可以向我讨教哪些篇目值得一读。
这就是林清玄。
我跟我的学生们一起,跟林清玄学会了找到自己的眼睛,找到自己的心,找到写文的感觉。
我没觉得林清玄散文,有什么高妙。仔细想想,大概是里面藏着的真,难得一见的实,让我觉得这个写文的人他离我很近。像个邻家的大哥。读他早期的文,感觉是人写的。我想的,我要的,我求的,他都明白,都理解,都知道,而且跟我一样苦恼。他是一个真人,不假,不作,不故弄玄虚,不花里胡哨。让我愿意信了他,千百遍去寻求他的帮助,千百遍印证了他可靠的真,他可爱的实。
他散文里散发出来儿童般的真与实,是台湾特有土壤孕育出来的自然果实,非人工养殖。有一经丢失,再也回不去的童真。哭也可爱,闹也可爱,严肃也可爱,悲伤也可爱。
读别的人写的文,总感觉是神写的。在他们的文章里,能找到帅和酷,文化和深沉,思想和感情,博大和精深,哲思和聪明,唯独找不到如儿童般透明可爱纯朴灿烈的真和实,读不出人的味道。
这种东西,像稀有金属一样难找。说句不要脸的话,唯我慧眼识珠,才能发掘林清玄不同一般的价值。谁跟我一样利用了林清玄,我们可以击个掌!
也许,他是我唯一一个系统读过那么多散文的作家。我摸得准他哪一篇可以为我所用,哪一篇可以为学生所用吧。所以,多年来,我是把他当做了我的一根拐杖。
这根拐杖,已经被我朝夕扶握,摩挲得油光发亮,称手得很。前几天,我还在我办公室桌上的书架里寻找林清玄散文集,视线在书架上搜索一遍,没看见这本淡蓝色的书,有些惆怅,想着要回家去找找看。它不时时刻刻在我眼前,真有些不习惯。
这半年,对七年级的小孩子们,我还没来得及让他们跟林清玄见面呢。
可是还没等我找出这本书,期末考试的时候就到了。期末考试结束了,林清玄就走了。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名人故去的特别多。文化大腕们一个跟着一个去另一个地方开会去了。留下的这个人世,多么寂寞空虚冷。
林清玄走了,我手上这本淡蓝色被翻得发黄的散文集,看起来显得有些可怜了。原来,它好像跟一个无限延伸的境界联系着,在我手上的只是其中一小段风光。现在,源头活水没了,它变成了一个封闭的池塘,静静的荡着我目之所及的波。我需得善加利用,才不至让越来越少的池水浪费。拐杖旧了,打造一个新的,总不如旧的那么称手,就是连封面换了,都会让我特别不适应。我这本书的封面,那一定是林清玄亲自验看点头认可了的封面吧!新的林清玄散文集肯定会无限多,可都不再跟林清玄有关了。
老了的林清玄,样子有点尴尬,一个秃头的胖老头。前年好像在央视“开学第一课”现过身,外表给我印象有点落魄。可他张口一说话,马上就觉得林清玄回来了。看他写别人蹲着拉屎都写的那么实在的好,我原谅了他老的样子,只记住他在我这本书的封面上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走了。
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学生们该怎么办呢?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六十五岁就贪图享乐去了。
永远不会原谅你,所以我不崇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