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元旦,凌晨4点,飞机抵达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在非洲已经游走了一个多月,却是第一次踏上黑非洲的土地。
考虑到一个人在东非的安全,行前就跟当地旅行社安排好一切,于是第一次有了专车接机。见我是天朝来的,司机特意递上名片,忙不迭地打听怎么到广州做生意。可那片子上的旅行社,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我诧异他是不是接错了人,他已经把我的行李扔进了后备箱:“你订的那家旅行社,司机病了,我来临时顶替下。”
出机场一路颠簸,黑漆漆地看不清楚。好一会儿才有了路灯,明晃晃的灯光下,路口聚集了一小撮人。我们的车子缓缓驶过,一个大个子仰面朝天地躺在路中央,一动不动。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不见围观群众有啥动静,赶忙要司机“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却不为所动,半晌才搜出几句英文:“我们这儿,很腐败,一切都要等警察来了再说。”我一时语塞。之前只看到Lonely Planet告诫,内罗毕市郊,某国家公园附近,偶尔会有狮子溜达出保护区。如果暴走时,路上迎面来只大猫,保持镇定,千万不要掉头就跑。之前还当成笑话读,现在才充分意识到,在马路上暴走的危险。
车子进城,我一直低头不说话,正努力把“仰面朝天的受害者”的形象从脑子里赶走,司机已经在催我下车。那是个长途汽车站,周围广场上还游荡着打扮怪异的各色男女,像是在庆祝元旦。有人拎着老式录音机,在凌晨六点大声放着Disco。还有人甚至醉醺醺地晃过来,往我们这边张望。一脸茫然,我根本不敢下车。再三解释后才发现,这位临时司机不仅不知道,我早就自己订好了晚上的住宿,而且完全不认识我要去的地方。不知道他跟我交了钱的旅行社是如何交涉,总之我们冒着小雨,盘山问路,又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摸黑找到了凯伦区的这一家咖啡种植庄园。
这里是内罗毕的富人区,距离白天要去的大象孤儿院和长颈鹿公园都不远。最重要的,这里就是电影《走出非洲》里,女主人公Karin Blixen在非洲拥有的农场和居住的庄园。直到西装革履的大堂经理,带我走进独栋套房,见到里面的壁炉和挂白色帷幔的四柱大床,初到东非的各种不适,才又好像一下子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在非洲有一个农场,在Ngong山脚下,在海拔六千英尺上,赤道穿越的地方……这里的风景与世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太难忘,梅丽尔·斯特里普在电影里扮演的凯伦,执意亲自为参战的丈夫运送补给到前线。为了保住运输队的领头牛,这个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硬是用皮鞭抽走了夜里偷袭的狮子。因为这部电影,念念不忘想要来非洲草原看一看。虽然远不会像凯伦当年那样,有情人丹尼斯带着,一边打猎一边听莫扎特,那样飒爽浪漫。
一直钦佩凯伦是个骨子里很硬气的大女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一直努力争取着。虽然这是个凄美伤感的故事。电影开篇,已至暮年的凯伦,在寒冷的丹麦老家,夜半独卧,梦回非洲。一望无际草原上,落日余晖里那个一直留在记忆深处的男人的身影,那个安葬在Ngong山脚下的男人……
“你很喜欢改变,不是么?”
“如果改变能让一切更好的话。我想要我的克库由人识字。”
“我的克库由人,我的瓷器,我的农场……你拥有的太多了吧?”
“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付出了代价的。”
“可什么才是你真正拥有的?在这里,我们不是主人,只是过客。”
“对你来说,生活真的就这么简单么?”
“或许我没有你想要的那么多。”
“我才不相信。”
当初凯伦只是为了不留在家做老姑娘,为了男爵夫人的名号,嫁给了最好的朋友。但冒着生命危险给丈夫运送补给,她曾经努力去爱,结果却被丈夫传染了梅毒,再不能生育。离婚后,她独自在非洲支撑着农场。
在最低谷,凯伦说“学校、农场,这就是现在的我”,可丹尼斯说“不”。
他们的爱情,在草原上的狩猎中愈演愈烈。凯伦说“结婚就完全可以拥有一个人”,可丹尼斯说“不,一张纸并不能让我与你亲密、更爱你”。
身为女性,很难不站在凯伦这一边,指责“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可换个角度,丹尼斯带给凯伦的,何止一个野性的非洲,更是一颗自由的心灵。
电影《搏击俱乐部》里说:
You’re not your job.
You’re not how much money you have in thebank.
You’re not the car you drive.
You’re not the contents of your wallet.
You’rethe all-singing, all-dancing crap of the world.
工作不能代表你
银行存款不能代表你
你开的车不能代表你
你皮夹里的东西不能代表你
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很多时候,正是那些尽力拥有和拼命抓住的,让我们不自由。我们从不等同于我们的工作、房车甚至爱人和子女,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拥有那一切,即使我们以为自己付出了就值得拥有这一切!但真的好可悲,如果这一切就等同于我们的所有。世事无常,那些脆弱易碎的东西一旦离你而去,难道你也就不存在,就再没有价值了么?
丹尼斯说:如果自由一定要以孤独为代价,我觉得也很公平。我只是不想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是为了别人而生活着。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能够这样洒脱。喜欢的人变成朋友,执著的工作也都已经放下,就这样一个人背着40多斤的包,来到非洲。那是2013年的元旦夜,在凯伦曾经拥有的非洲庄园。旅行以来第一次,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套房。幽幽地藏在花园里,再不用担心,青旅的喧闹客厅或者合住宿舍里他人的打扰。反倒意外地,第一次感到心里空荡荡。在庄园餐厅的新年晚宴,也因为旁边儿孙绕膝的团圆家庭,还有红烛小酌的浪漫情侣,第一次映衬出我自己,原来是形单影只的。是的,我并不等同于工作或者他人。可2013年的元旦夜,独自背包旅行那么就,却是第一次格外想家——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回去的地方。
一场大火烧毁了凯伦竭力维持的农场,银行抵押迫使她卖掉了庄园里“我的水晶、瓷器”,男爵夫人破产了。而她最后的需要,是为“我的克库由人”求得一片栖身之地。面对新总督,她双膝跪地:“您知道,我已经失去一切,所以现在向您乞求,并不会让我再失去更多”。她坚持要一个承诺。这一次,她得到了,一并还有丹尼斯的。他说:“你毁了我的独处,让我和你一起走。”
并不是出于怜悯,凯伦仍旧坚持着:我要变得有价值,值得你付出“自由”去拥有。只是她不再要求溪水留在她挖的池塘里,既然水,需要回到蒙巴萨的家。她再没有步步紧逼,是丹尼斯自己,开始爱上了她的东西。“我在非洲有一个农场”,这拥有,不只是金钱可以买到,也不仅是责任可以拴住,维系的,还有那份放不下的牵挂。
只这一次,凯伦没有等到丹尼斯回来——飞机失事。
彼此都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凯伦对丹尼斯说:“最近发生的一切,每当我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试着把事情想得更糟。我会回想起狩猎时我们在河边的营地,想起你第一次载我飞行,那有多么美好。我知道自己不能忍受这些往事的折磨,但却试着让自己再多想一小会儿,因为在那之后,我就可以承受其它一切种种。”
丹尼斯驾着飞机,那是凯伦第一次飞行,她说好像是在用“上帝之眼”,俯瞰东非草原上的勃勃生机。不知道,等待着我的,会是怎样的美好……而当我走出非洲时,又能否可以找到,那连自由都可以放下的牵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