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中)

回到学校后,施然上网查了许多与抑郁症相关的资料,越看越后悔自己之前报志愿时没选省内的学校,否则自己就可以时常回家陪爸爸聊天,拉他出门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同他短途旅游散心······而非现在这般鞭长莫及。

施然并没有让自己长时间沉浸在自怨自艾的状态,他不想也不能放弃,期望以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家。

于是,每天早上起床后施然都会给爸爸发去积极乐观的祝福语,伴随着一曲轻快、舒畅的音乐,希望爸爸能在愉悦的氛围中开始新的一天。到了晚上他又会在固定的时间送去晚安祝福,提醒爸爸早点睡觉别再熬夜。

然后每隔三五天,施然会在晚饭后给爸爸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都吃了些什么;问他有没有坚持出去运动;问他爷爷奶奶的近期情况;同时也不忘说说自己在学校的点滴琐事,即便爸爸在好多时候对这些事情表现出的兴致并不是很高。

古人都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时间久了一定会有效果的。每每一阵小失落后,施然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每次跟爸爸通电话,挂断之前施然都会问妈妈是否在家,如果不在家,是值夜班还是出去应酬,若是后者,他便在结束语爸爸的通话后直接拨打妈妈的电话。

很快地,千里之外的酒店房间里,妈妈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是我儿子的。”妈妈拿着电话出了房间,“喂,小然啊。”

“嗯,妈,你在哪?家里?”电话里传来冷清的声音。

“我在外面吃饭。”

“我爸跟你一起?”

“没有,他在家。”

“这都快九点半了,你们还没吃完啊?”声音里透漏出一丝严肃。

“马上就结束了。”妈妈压低了声音说。

“那你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记得用我爸的手机。”还没等妈妈开口,电话被挂断了。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无奈,收了手机走向房间。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又是一脸笑意盈盈。

十点的时候,电话再次响起:“妈,你到家了吗?还没结束?半小时前不就说马上结束吗?我不放心我爸一人在家,半个小时内你必须到家!”

为了避免施然第三次打来电话,妈妈犹豫再三还是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回家后用爸爸的手机给施然回了个电话。不知何故,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她竟然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怯意。

那次以后,只要晚上有饭局,妈妈在整个过程中都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时刻担心手机会突然响起来,接到一个不可抗拒的指令。

王园长发现了她的异常,一番询问得知了实情。之后遇到此类情况时,王园长就会帮着催促大家尽早结束饭局,或者寻找合适的时机提前离席。幸好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并不是很高,即使遇上也有惊无险,否则还不知大家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暑假回家,施然是满怀期待踏上归途的。鉴于上次接机的尴尬场面,妈妈这次自行开车来机场接他。当上车后依然没看到爸爸的身影时,施然眼中原本满怀期待的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

数天后一个下午,奶奶端着杯子刚在沙发上坐下,施然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上前抱住她就放声大哭。

奶奶被吓了一跳,杯子从手中滑落到地上,水洒了一地。她无暇顾及,忙转身抱紧他关切地问:“怎么了,小然?发生什么事了?”

施然没有回答,哭得更加厉害。

奶奶没再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如同小时候哄他入睡一般。

又过了一会,哭声渐渐地小了下来。奶奶抬手抚摸着施然的头发,温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施然从奶奶的怀抱里缓缓起身,在她身旁坐定,脸上泪痕斑驳,神情极度颓废,喃喃道:“怎么办啊,奶奶!我真是太没用了!”他双手深深地插入头发中用力揉搓着,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将自己在学校时所做的一切统统告诉了奶奶,说自己本来希望此次回家可以看到一切向好发展,但是回家十几日,爸爸大多数时间依然躲在屋里看小说,妈妈也还是三天两头地跑出去应酬,两个人就像一对熟悉的陌生人,每日里除了不得不交谈的话题外,几乎是零互动。

明明是炎炎夏日三伏天气,家里却冷清寂寥,感觉不到一丝温馨与暖意。他不确定长此以往,这个家还能不能保证守得住。今天在家里他几次拉着爸爸聊天,爸爸都是兴致缺缺,嗯嗯哼哼说不了几句就没了下文,午饭后更是声称不舒服闭门不出。他心里难过,终是忍受不了跑回奶奶家。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说,“你爸爸现在每周都回来一次,吃过晚饭才回去,以前他可是喊都喊不回来,就是回来也是卡着饭点,吃完就走。还有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成宿地不睡,基本上每天12点以前一定上床睡觉 ,听说早晨晚上还不定时地出去走走。要不是你整天发信息催他,他能像现在这样?”

奶奶的这番话让施然的心里感到了一丝安慰,但是想想爸爸的现状,他还是一脸愁容:“唉呀,爸爸什么时候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啊。”

“慢慢地会好的,你姑昨天回来说她有个同事跟你爸的情况差不多,前些天刚去医院看了心理科,医生给开了抗抑郁药,吃了一周就有效果了,听说只要能坚持服药,一个月左右就能达到比较好的效果。你姑打算再等些日子看看她同事治疗的效果,好的话就动员你爸也去医院看看。“

“真是太好了!”施然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但很快又隐没不见,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我就担心他俩会离婚。”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们绝对不可能离婚的。”奶奶很笃定地说。上一次为了小然他们没离婚,这次也不可能离。这个问题儿子已跟她说得很清楚。

“真的?”施然还是有些不确信。

“你爸跟我说过,千真万确。”奶奶说,“你以后再别管他们的事,不管是什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只要安心学习,毕业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

“我才不结婚呢,到时候万一也像我爸妈这样可就麻烦大了。”施然连连摇头,“再说了,到时候我怎么跟人家说我爸妈的情况?”

“那可不行!”奶奶急道,“你爸你妈那只是个别现象,看看你姑,你大姨、二姨,你舅,还有那些个表叔表姑们,哪个不都过得好好地?你也20多了,也该谈个恋爱了。要说我大孙子长得这么帅,在学校里不会没姑娘追吧?”

施然身高1米80,身形挺拔匀称,相貌承袭了爸妈的优良基因,五官俊朗,妥妥一帅气小伙。入校后不久便在系学生会纪检部担任副部长一职,在学校举办的各类大型活动中常能看到他的身影,吸引了众多女生的目光,有几名女生还直接当面向他表示好感,甚至毫不掩饰地向他表白爱意,但他都以不愿过早探讨感情事宜为由婉言谢绝。

“有过一两个,都是外地的,谈了也不会有结果,我毕业后肯定要回来的,所以都辞了,还是等以后工作稳定了再说吧。”

施然对奶奶如此说,心里却很清楚个中的原因,那就是每当面对那些女孩尤其是面容姣好的女孩,他总会感到莫名的自卑和忧虑。

虽然施然的语气有所缓和,但奶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这个孩子心思太重,她还真担心他会因为那对不靠谱的爹妈最终成为不婚族。

几天后一个下午,爷爷奶奶出门去看望朋友,施然在家写论文,姑姑拎着一箱螃蟹回到家里,说是朋友赶海刚捎回来的,怕放久了不新鲜就赶紧送了回来。将螃蟹洗净上锅蒸了,姑侄俩就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几天前施然跟奶奶的那次谈话,施然这才意识到姑姑应是受奶奶之命特意回来跟自己谈的。

说到奶奶的担忧,姑姑试探着问:“小然,能跟我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吗?”

从小到大,姑姑始终将他视为己出,对他的关爱程度甚至胜过对待表弟。自他进入高中后更是密切关注他的学业发展,无论在文理分科的选择上还是在填报志愿的过程中都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指导性建议,让他最大可能地避免了走弯路,从而得以顺势发展。也正因为如此,施然对姑姑一直保持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我很害怕我将来的婚姻也会像他们一样失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结婚,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在将来品尝到我所经历的苦涩滋味。”施然语气沉重地说。

“今年我们的暑期培训安排了两场心理讲座,都讲到了原生家庭影响的问题,其中就涉及了与你的情况类似的例子。我觉得专家有一点讲得特别好,那就是作为一个孩子,要立体、客观、理性地去看待父母之间的问题,要把自己撇在问题之外,和他们划清界限,不要轻易地去当背锅侠,别把属于父母的个人成长的课题的锅背在自己身上,更不能因为父母的关系没有处好,就觉得自己将来也可能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去应对亲密关系中的冲突。“

姑姑说着顿了顿,看他正一脸所思听得认真,又继续道:“你爸妈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两人都该承担相应的责任,作为局外人我们也没立场去评论判孰对孰错。有句老话说:‘存在的即是合理的’,他俩目前的状态应是彼此达成了某种共识,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最为恰当的选择。"

“那我以后该怎么做?就不管他们了?”施然一脸疑惑地问。

“不管了,那是他们的事,又不是你的责任。”姑姑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说:“你不必太担心你爸爸的健康情况,我会催他尽快去看医生,进行药物治疗。你也可以继续给他发信息鼓励他。”

最后,姑姑又跟他深入探讨并明确了未来的发展方向,计划在大三伊始便为考研积极做好充分的准备。

晚饭的时候姑父跟表弟也一起过来了,看着一家三口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样子,施然在羡慕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幽怨,自己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爸妈?

那年暑假没过完施然就提前回到了学校,心无旁骛地投入到了考研的准备工作。大四时先后通过了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初试、复试,被母校录取为法学专业研究生。

在施然读研的三年里,爸爸接受了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并逐渐摆脱了抑郁的困扰,尽管未能完全恢复到昔日的精神状态,但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生活。爸妈的关系仍然如故。

三年后,施然研究生毕业回到家乡,在姑父同学的引荐下进入青市一家律师事务所,成为一名实习律师,生活从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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