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不成就看今晚,豁出去了!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我心里还是堵得慌:“去他娘的!”我一脚踢起路边一块小石子,石子在空中划了道长长的弧线,飞到了齐人高的灌木丛另一端。
“谁他妈扔的石头?活得不耐烦啦?有种给老子滚出来!”石子刚落,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就从灌木丛对面传来。
我确实活得不耐烦了,但我没空与你这种混混浪费时间,老子今儿有大事要干。我心说着,转左经过一条湖边小径,来到了邻近大马路的公园出口,公园大门外的灯光亮如白昼。马路对面,就是公交车站。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决定再多等一阵,便将手机重新塞回了裤袋。我从胸前口袋干瘪的烟盒里,抽出仅剩的最后一支烟叼在嘴上,点上火,然后将烟盒揉烂,手一扬,恶作剧地将烟盒扔到了公园的围墙内。这一幕正好被一对手牵手从公园门口出来的青年男女看到,鄙夷的眼神,穿过他俩脸上厚厚的眼镜镜片,落到我身上。“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那女的转头对她身边的男伴轻声说。“切!你看他那个熊样,像是有素养的人吗......”他男伴用带着讥讽的口吻答道。两人边走边说着。从我身边经过时,那女的还不忘侧头抛给我一个厌恶的表情,我对着她吐了一个烟圈,不怀好意地冲她咧嘴呲牙嘿嘿一笑,那女的好似见到了鬼似的,立刻转过头去,紧拉了拉她男伴的胳膊,两人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我慢悠悠地晃到人行天桥上,手中的烟还剩下半截。我小口小口吸着烟,倚着天桥的围栏,望着车来车往的街头出神。这座繁华都市,在将近晚上十点的此时,依然灯火辉煌。只是在这万千灯火中,没有一盏灯火是属于我的。虽然,这座城市的华丽地标高楼里,也有我亲手添加的砖瓦。
是的,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农民工,一个被城市人标签为愚钝,脏臭,低贱的群体,利益得不到保障,尊严被随意践踏的社会最底层。没有休息节假日,没有娱乐,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干活,冒着严寒,顶着烈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我能扛;无端遭人白眼,受人唾骂是常有的事,这些我也能忍受,毕竟能活下去对于我才是最重要的,尊严什么的在生存面前,也只能退居其次了。我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双手劳动挣钱,养活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虽然辛苦,我也知足。
可是那狗日的王二胖子,连我最起码的活路都要切断!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愤恨即刻涌上我的心头。忽觉夹着烟的手指一阵灼痛,这才发现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该是出发的时候了。我扔掉烟头,走向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
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终于等到了去往我目的地的最后一班公交车。车上人不多,相比于白天拥挤不堪的状态,这班车的车厢可以用空荡来形容。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屁股刚落座,前面两个原本窃窃私语的年轻妹子就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坐到了离我远远的车厢后方。
公交车重新启动,驶离站台,车窗外的景物由慢到快流动着向后倒退,也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了上个月月底的那一天。
“老张,你找我有什么事?”王二胖子坐在老板椅上,一手拿着烟,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放在犹如女人怀胎十月的肥肚腩上,不紧不慢地明知故问道。
听他这么一问,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的事儿可能又要黄了。一股怒火开始“噌噌噌"向上蹿,但我还是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将早已准备好的欠条放在他办公桌上,说:“老板,我是来结年前那笔工钱的。”
王二胖子呵呵干笑两声,吸了口烟,说:"你放心,钱我会给你的。不过最近因为赶工,钱都花在买材料上了,你再等等, 最多......”
“我等不了了!”听到王二胖子嘴里冒出的“等”字,我怒火腾地就迸发出来,再也抑制不住,打断了他,“我家两个娃下个月就开学了,他们的学费生活费全指着我这笔钱!这笔钱你过年前就该给了,你说工程款还没拿到,让我等到三月份;三月份我过来,你又说工地死了人,钱都拿去赔偿了,让我再等几个月。这都快八月份了,你还让老子等?!”我越说越激动,双手猛地拍了一下王二胖子面前的桌子,他显然对我这一举动始料不及,吓了一跳。
他随即调整了坐姿,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捻灭了未抽完的烟,然后又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才说:“老张,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不过是让你再缓一缓而已,学校九月份才开学嘛,要不......你八月底过来,我 让财务将钱给你准备好。行吧?
又是那套老把戏,我可没耐心陪他玩下去了:“不行!你有钱去找按摩小姐,有钱养小情人,怎么可能连我那两万块都拿不出?”老乡工友那听来的消息,我统统都倒了出来,“我今天必须拿到钱,拿不到钱,我就不走了。”说毕,我一屁股坐到了一侧靠墙的一张木沙发长椅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高档的紫砂功夫茶茶具。
王二胖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指着我大声喊道:“老张,你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乱不乱说,你心里最清楚。”我仍然坐着没动,我感觉我的话戳中了他软肋,心里有一些得意。
“行,老张,你行!王二胖子拿起桌上的欠条,对着我扬了扬,换了种口吻,“两万块是吧?你等着,我去叫人拿给你。”他边走边说,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听到可以拿到钱,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门开了,进来的不是王二胖子,而是两个手握木棍气势汹汹的家伙!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棍棒就如雨点般落在身上。我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老子.......”话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刚试图站起身反抗的的我,被一棍击中了头部,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在城郊区一个废弃工厂前的杂草丛中.......
钱没拿到,却被王二胖子找的人给毒打了一顿,每每想到这,我就怒火中烧,愤恨难平。那两万块钱,不但是我日晒雨淋挣到的血汗钱,更是让我的两个孩子有学可以上的保障。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来有体面的工作,受人尊敬,而这一切都需要他们成为有文化的人,所以,即使豁出老命,我也要供我的孩子上学。
我在一个曾经一起干活、关系比较要好的老乡那里养了一个星期的伤,虽没有完全痊愈,但已无大碍,我再也待不住了,我需要想办法尽快拿到那笔钱。我通过一位在工地做保安的老乡那里打听到,曾经给王二胖子做过司机的一位朋友告诉他,王二胖子不光有个小情人,他和小情人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男孩,他很看重那个孩子,因为他一直想要个儿子,但他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小情人给他生了儿子后,他就在离城区不远也不近的一个小镇上,租了幢带院子的房子安置这对母子,他也经常去探望他们——当然这一切都瞒着他老婆。
我问到了王二胖子在小镇上的租房地址后,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汽,从公车的终点站下车,再往回走约五分钟,经过一家小超市和邮局,再拐个弯,有一条巷子,沿着巷子走到尽头,就来到了那幢房子前。那是幢两层的小楼,白墙黑瓦,看着有些老旧。房子周围有一圈差不多两米高的围墙,正前方与围墙等高的那两扇黑色的铁栅门就是进入院子的唯一入口。我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那附近蹲点据守,发现了王二胖子在那的活动规律,他几乎每天都会不定时地去那幢房子,多数是下午或是晚饭的时间到。每次待的时间也是半小时到两三个小时不等——除了周一晚上,他每周一都会在那过夜。
今天就是周一,我要拿回我应得的。
车子停下来,不知不觉就到终点站了。我这才发现,除了司机,我已是这辆末班车上的仅剩的乘客。下了车, 我在车站旁一家依然开着的小杂货店买了瓶冰镇啤酒,一小袋油炸麻辣花生,坐在店外的长板凳上,享受着此地难得不嘈杂的静夜时光。
花生已全部下肚,最后一口啤酒下喉,我打了个饱嗝,先前的愁闷情绪也随之一扫而光,甚至有了哼上几句家乡小调子的兴致,但兴致归兴致,办正事儿要紧——是时候行动了。
晚上十二的夜空中悬着一轮弯月,月光明亮皎洁。我驾轻就熟地来到了那幢房子的围墙外,窗子里面没有灯火,按我之前观察到的,王二胖子和小情人在这个点应该是早已熟睡了。此时的围墙内外一片静寂。我从随身带的布袋子里拿出一根绳子,绳子一头有一个大铁钩。我将绳钩向伸出围墙外的一棵大树的粗壮枝桠用力一扔,铁钩便稳稳地勾住了那根粗壮的树枝,凭借我在建筑工地攀墙走壁二十多年的功夫,我没费多大力气就进到了围墙内。
来到房子的大门前, 我将布袋子里的一套开锁工具拿了出来,这是从我一个做上门开锁生意多年的老乡那弄来的,按照他教我的方法在门锁和门缝里捣弄了好一阵 —— 门,终于开了!我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说不出是欣喜还是紧张。我轻推大门至一个我可以侧身进入的门缝,探头在屋子里看了看,里面黑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我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进到屋内。
突然“啪”地一声,屋子里的灯亮了!“警察,不许动!”“举起手来!”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接着我看到一高一矮两个青年男子,他们并没有穿警服,两人齐齐举着手枪,将乌黑的枪口一左一右同时对准着我!我整个人都懵了,脑袋里霎时间像被抽成了真空,空白一片。我机械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不许动!”站在左边的矮个子举着抢向我走近,然后他一手拿枪,另一只手在我身上一阵乱搜。
“嗬,你果然是有备而来啊,竟然还带把枪来吓唬人!”矮个子将我插在裤腰带后方的玩具手枪给搜了出来,在我面前晃了晃,语气中满是嘲弄和不屑。右边的高个子也走了过来,他收起枪,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铐在了我的手腕上,又将我推到墙角,他示意我蹲下后,接矮个子的话说:“他都在这里踩点十多天了,没有准备就怪了,只是想不到会带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接着他又转向依然愕然的我说:“你胆子不小啊,王总的地盘你也敢闯,这里屋里屋外都有监控,你来这踩点的第一天就被监控视屏拍到了,是我们让王总不要打草惊蛇,而是继续他的正常生活节奏来引你这条鱼上钩。今儿个算是将你逮了个正着,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此时我只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楼上的灯也亮了,我看见王二胖子穿着睡袍,手里拿着两条中华烟,他一边下楼一边打着哈哈:“麻烦你们这么多天,真是辛苦二位了!”说着将两条烟分别塞到了那两位声称警察的男青年手中,矮个子说:“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高个子接着说:“让王总和太太受惊了,现在你们可以睡安稳觉了。”然后三人各点燃一支烟,背对着我,在一片烟缭绕中小声说笑起来......
蹲在墙角的我看着这一切,脑海中的一个声音,就像卡了壳的磁带,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其实我来这只是想拿回我孩子的学费,会有人信吗?”
一元小说训练营 101 号 佐柔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