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的故事(一)

        公元一九八三年春，嘶吼的西北风裹着漫天的黄沙吞没了豫西山地。光秃秃的山岭间零零星星撒落着有气无力的村庄，饿疯了的鸟雀在刮光了草皮的沟沿上寻觅打闹。横七竖八胡乱摆放着的小草房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机。草被连根铲起是烧火做饭用了，可树呢？年幼的我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

        黄昏般的晨光里，茅檐下土墙根，我们一家人挨个蹲着吃早饭。就着冷的乍牙的生拌萝⺊丝，啃了几囗煮的不咋熟的红薯，一股酸水泛上来，呛了两眼泪。偷偷看了看可怜的父亲母亲，不敢埋怨什么。土灶台上放了碗筷，背上碎布缝的书包推起铁环蹦蹦跳跳上学去了。

        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霜碴子还很厚，破布鞋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我喜欢这声音这感觉。推铁环技术一流，每个坑每个坎都熟悉不过。想起昨天交过的作业，心里既兴奋又忐忑。这可是俺有生以来第一篇作文呀！

        土坯支起来的水泥板课桌上落了一层沙土，是从没有任何阻档的窗户飘进来的。用露着破棉絮的袄袖擦了擦，整整齐齐摆上装庆大霉素用的纸文具盒，从未如此庄重过。

        终于老师进来了，捧着一摞批改过的作业往破桌子上狠狠一撂，眉心拧着疙瘩“把作业发下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时尹老师三十多岁，白净漂亮，打二年级带我们一起升到三年级的，两年了，所以对她很了解。平时和蔼可亲，但发火训人的时候别有一番滋味。她女儿和我同学，提问如果不会那是来真的呀，用教鞭抽屁股，打的哭爹喊娘。有一次扫地在她女儿桌子下拾了一沓纸，没在意就放在课桌上了，不想上课的时候被她看见，好一顿训，问是哪来的，我至死都没敢说。后来才知道，那纸是从她教案上撕下用来叠玩具的。不过到现在那位同学都可能不了解我当时的良苦用心吧！

        “啪一一” 教鞭重重落在桌子上。感觉教室猛的一震。

        “昨天我把作文内容讲了多少遍一一啊！背也背下来了吧！看看你们写的啥，乱七八糟，错别字成堆，一塌糊涂……”

        “你，站起来。”老师语气似乎缓和了许多，然而余怒未消的目光还是令人害怕。

        再次确认了她的眼神。我颤巍巍站起来，恐惧紧张一起袭来。依然记得那早熟青春期的第一次悸动，感觉老棉裤湿了。

        “把你的作文念一遍。”

        我懵了，不知所措。颤抖着把作业本翻开，结结巴巴小心翼翼读了出来：

      《白头翁的故事》，从前有一只小鸟…………”

        终于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中艰难地念完了。我像根木头冰冷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狂风暴雨的洗礼。

        “都听听，这是全班写的最好的。”

          此时，全明白了。

        “把你的作文重抄一遍，贴到‘学习园地’去，让大家都看看。”

        没有赞美，没有掌声。那时不兴这个。从此，写作的种子埋在了心底。

        后来到了初中，曾试着写过两篇童话故事托人带到县城寄给杂志社，可又被退回来了，原因是邮编根本不对。初三辍学了，原因是没有粮食换饭票。放牛、种地是有空的，写了不少诗和散文，却没有渠道没有实力没有门路寄出去，那时的农村有多闭塞啊！渐渐生疏了遗忘了。

        再后来，去了广东工厂。十二小时两班倒，没日没夜，月工资三百多文。一次有个老乡央我给他在上海的姨妈写封信，我顺口就答应了。可提起笔的时候傻了，连常用的字词都写不出来了，不禁怀疑这还是那个我吗。这怎么行！童年深埋心底的种子瞬间迸发。那天晚上搜遍宿舍只找了一本小学生字典，抄吧。

        02年春节，没赚到钱，无颜面见江东父老，干脆留厂过年吧。塘厦镇新华书店扛回一麻袋书来。有《字典》、《词典》、《四书五经》、《平凡的世界》、《中国上下五千年》、《诸子百家》、《古文观止》以及四大名著古文典籍等等。渴呀！几年后，书堆满了床头。

      《千字文》读来是不过瘾的，也抄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抄了两遍感觉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咋没有盘古开天地呢？“闰余成岁，秋收冬藏”咋没有女娲造人呢？咋没有神农播谷呢？咋没有三皇五帝夏商周呢？周兴嗣老祖是不是痴呆了？带着疑问，试改了一下原文：

宇宙太初，芒芠庬澒。

混沌袥袒，窎窅溟涬。

或曰盘古，斫裂洪濛。

乾坤剖判，轻浮浊凝。

辰宿列张，日月昃盈。

        就这样，慢慢改下来，用了一千单字，只写到大禹治水。发现不行呀，一千字不够用，怎么办呢？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远着呢！可再写下去明显的常用字不够用，且冲突，买大字典！

      买来大字典发现还不行，厚厚一部，一张上几个字，无数张，且无规律无规则可循。寻思良久，还是抄吧。于是从头到尾抄了一遍，发现抄过的比字典原本好用多了，可按拼音找字的时候问题来了，依然麻烦。于是按拼音又抄了一遍，抄完了写的时候发现还不行。按拼音找字确实很方便，但按部首找的时候麻烦依然在，干脆按部首再抄一遍吧，两百多个部首一字不落全部归类。这样下来共得汉字14245个，想找哪个部首的、哪个音节的字手到擒来。如鱼得水写到大清退位用了三千单字。怎么标题呢？分成三篇吧，甲、乙、丙，三篇各自赋韵，一韵到底。嘿，不错啊！咱也能写千字文了！读完了又感觉不对，少了，少的不止一点点。历史，这仅仅是中国历史，中国地理呢？农耕文明呢？服饰制度、科举制度呢？斟酌之后一幅蓝图在心中展现，既然开始了，为什么不让他完美结束呢？深思良久，写下一行大字：中华民族史诗！

        08年秋，扛起行囊，两大麻袋书一袋衣服来到东莞火车站。时值深夜，火车一头钻进无边的黑暗，踏上了漫漫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