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道证明题。
证明题,是没有答案的。或者说,证明题的答案是既定的。
人生之中,生老病死,是既定,无论你给予多大的关注。
生是偶然,老是趋势,病是驿站,死是结局。
一旦有生,老,病,死,三者俱往矣。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不应当给予生老病死以足够的关注,因为,生要呈现精彩,老应尽力延缓,病痛需要减轻,而人人也都希望死亡来得稍晚一些。
但是,决定人生精彩的,更在于生老病死以外的内容,那些不确定的、神秘的内容。
换言之,人生之意义,彼此之差异,更在于那些不确定性。
智者的生命,是将注意点和努力的方向更多地放在生老病死以外的那些更丰富、神秘并充满变化的不确定性。
奥勒留警告自己:“这是一个羞愧:当你的身体还没有衰退时,你的灵魂就先在生活中衰退。”
或许,他以下的记述,是给予如何在无聊的生命之中摆脱衰老的方法和答案:“如果你在履行你的职责,那么不管你是冻馁还是饱暧、嗜睡还有振作、被你指责还是被人赞扬,垂死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让它们对你都毫无差别。因为这是生活中的活动之一,我们赴死要经过这一活动,那么在这一活动中做好我们手头要做的事就足够了。”
中国古代的哲人,忠告成就君子的品行之一:以德报怨。
奥勒留则建议:“亲自报复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变成一个像作恶者一样的人。”当然,这一点做人的原则,也《圣经》的倡导也是完全一致的。我们应当注意,这一信条也是大部分宗教教义的主张,推而论之,这也是各种引人向善的说教能够流传并散布四方的基本逻辑。
“人们的行为是多么奇怪啊:他们不赞扬那些与自己同时代,与自己一起生活的人,而又把使自己被后代赞扬,被那些他们从未见过或永不会见到的人的赞扬看得很重。而这就像你竟然因为生活在你前面的人没有赞扬你而感到悲哀一样可笑之至。”这也就是说:人作为意识的存在,往往过多地考虑前世今生的虚妄,所谓“青史留名”,“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是也。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按照你自己的理智本性生活;没有任何违反宇宙理智本性的事情对你发生。”
奥勒留属于斯多葛学派,此学派主张人是宇宙是一个灵魂,每一个人的灵魂则是宇宙之心的一个分支,“人是一点灵魂载负着一具尸体”。人的生活应当从属于并一定是宇宙合理性的一个表现。人生的全部在于:摈弃肉体的享受,包括一切可称为快乐的东西,去完善自己的灵魂。
奥勒留说:“不要老想着你没有的和已有的东西,而要想着你认为最好的东西。”
为了帮助自己成就最有意义的人生,斯多葛学派追求精神层面的道德净化和品格修养的完善。“道德品格的完善在于,把每一天都作为最后一天度过,既不对刺激做出猛烈的反应,也不麻木不仁或者表现虚伪。”
关注现实的存在,更重于前世和来世。真实地高尚地生活在当下,而非过分地关注身后世。“有多少人在享受赫赫威名之后被人遗忘了,又有多少人在称颂别人的威名之后亦与世长辞。”
只要你的生活合乎理性和宇宙的规律,你就可以顺其自然,自然而然。“不要让将来的事困扰你,因为如果那是必然要发生的话,你将带着你现在对待当前事物的同样理性走向它们。”
而生命过程中与自己有关的变化,则是宇宙和自然之中的必然,也是自己生命丰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应当冷静并以平常心面对那些变化,变化是意义本身。“有人害怕变化吗?但没有变化什么东西能发生呢?又怎么能使宇宙本性更愉悦或对它更适合呢?木柴不经历一种变化你能洗澡吗?食物不经历一种变化你能得到营养吗?没有变化其他任何有用的东西能够形成吗?你没有看到对于你来说,就像对于宇宙本性来说一样是需要变化吗?”
他接着提醒自己:“一切事物都在变化之中,你自身了是在不断的变化中,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不断的毁灭中,整个宇宙也是如此。”
“对一个人来说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不从他自己的恶逃开——这的确是可能的;他竟要从别人的恶逃开——而这是不可能的。”自省前提下的主观,自我寻找内心的善,剔除自身的恶,才是人生天地间的正确思维方式。
行善就是意义本身,而非市场法则下的需要交换,当行善则去行善就是了,对整个世界始终释放善意,就是美好生命的回报本身。“当你做了一件好的事情,另一个人由此得益,你为什么要像傻瓜一样寻求除此之外的第三件事——得到做了一件善行的名声或获得一种回报呢?”
“哲学家说,如果你能敏锐地观察,就能明智地调查和判断。”清醒的生活来自观察和理性的判断,人际之际需要彼此的积极引导和帮助。“人们是彼此为了对方而存在的,那么教导他们,容忍他们。”
“让你的行为和活动限定于有益社会的行为,因为这符合你的本性。”至于别人嘛,他说:“让别人的恶劣行为留在原地而不影响你是你的义务。”另外,也请注意:“不同无知的人作无谓的交谈。”
“记住,那操纵你的是隐蔽在内部的:这是信念的力量。这是生命,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也可以说这是人。”在二十年前研究和准备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课堂教学内容时,对于以克伦威尔为代表的新贵族的人生思索,我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对于人而言,生命是最重要的事,而超越生命关怀或在生命之上的,是人的信仰。因为历史人物中,太多这样的事例,为了信仰,生命也在所不惜的。
“人们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这就是凡夫俗子的矛盾,这种矛盾在于自我的不断肯定和价值主观。
“那种在生活中没有一个始终一贯的目标的人,不可能在化的毕生中是统一的和一致的。”这种目标基于信仰和信念,也即长久形成的自我意志。“没有任何人能夺走我们的自由意志。”
“我常常觉得这是多么奇怪啊:每个人爱自己都超过爱所有其他人,但他重视别人关于他自己的意见,却更甚于重视自己关于自己的意见。”这是人的内心的又一个矛盾,在乎别人评价,却又爱惜自己的每一片羽毛。
然而,面对纷繁的事务和琐碎的生活,谁能活成一个哲学家的样子呢?毕竟,人生短暂,需要以大量的时间和精神来面对生老病死,面对生计,维护尊严。
因而,哲学家作为人类最高层次的生命存在的意义,给予同辈和后人的开解和引导,正是历史长河之中延续文明和健康生命意义的宝贵的点点星光。
因而,我们需要在寻常生命对于自身物质,包括既定的生老病死之外以更多地的寻找、发现和关注,更要每每反观自己的内心的需要,因为,正如题,操纵你的是隐蔽在内部的信念。
这也正是斯多葛学派的思想精神,即关注精神的生命的存在感。
[注]《沉思录》,马可·奥勒留著,何怀宏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7月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