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不结婚了。”隋想说。

“上个月你还跟我说要自己亲手策划自己的婚礼呢。”四毛说。

隋想透过黄昏般昏黄的酒杯看着四毛下巴上的胡渣。

“你多久没刮胡子了？”隋想说。

“就昨天喝多了，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四毛说。

“是不是人一老，胡子就越长越快？”隋想说。

“是越刮长得越快。”四毛说。

“日子是不是也是这样，越想珍惜就跑得越快。”隋想说。

“说哪儿去了，说结婚呢！”四毛说。

四毛的媳妇儿谭昕用纸巾擦了擦酒杯上的口红印。

“就是，说你结婚的事儿呢！”谭昕说。

“我想过了，不结婚了，跟她商量过了，她也同意。”隋想说。

“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们这是要分？”四毛问。

“也不是，分不分不在我们，在缘分。只是觉得婚姻无意义。”隋想说。

“婚前恐惧，这是赤裸裸的婚前恐惧，四毛，你瞧见了吧，你哥们儿都是混蛋，睡了人家四五年了，临了临了，突然不想结婚了，男人都是混账东西，真有种一开始恋爱的时候就挑明了说，就说你不想结婚，就说你是个烂人，看看人家姑娘还跟不跟你好。”谭昕边说边拍掉四毛刚准备递给隋想的烟。

“这你就不懂了，当年隋想还真就是这么说的。”四毛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想起了隋想当年那场足够混蛋的告白。

五年前，四毛是介绍人，林爽是四毛的邻居兼大学同学。隋想翘着二郎腿在酒店大堂跟林爽是这么说的“我喜欢你，但我必须要先让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男人，说得再明白点儿，我并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好男人，好男人都是表象，都是表演出来的，哪怕那主演不自知，不自觉，入戏太深谁也没办法，再说得深点儿，我并不认为这世界上有什么好人，对，没错，我就是在说女人，哪有什么好女人啊，好女人都是给坏男人的演技骗昏头了的人。所以，我并不觉得你好，你也不需要觉得我好，我就是喜欢你，就是觉得我们两个人说不定能睡到一块儿去，当然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总之，你要记住，我不是来求欢的，将来也是绝对不会求婚的，你要是觉得咱俩合适，咱俩就试试，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现在就拍拍屁股滚蛋。”

林爽嚼着泡泡糖吹了一个好大的泡泡，啪地一声爆了。

“那你滚个蛋给我看看。”林爽说。

隋想起身就走。

“回来，不是说要拍拍屁股么？”林爽说。

“怎么回事儿？”四毛看了看林爽又看了看隋想。

“就这点儿胆儿啊，我还以为你是要拍拍我的屁股再滚蛋呢！”林爽说完又说了一个大泡泡。

“四毛，开房！”隋想把钱包从衣服左侧掏出来丢给四毛。

“开个屁，正经点儿你。”四毛说着把隋想的钱包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放开那钱包，以后这钱包归我了！”林爽把泡泡糖吐在了四毛的衣领上。

他们就是这样在一起的，那时四毛还没认识谭昕。

谭昕是林爽介绍给四毛的。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

今天的隋想已经不再那么混蛋了，

但心底仍旧死命抓着“诚实”不放。

但倒过来想，

大多数对自己诚实的人在外人眼里总是透着混蛋的怪味儿。

“林爽也是，够混的。”谭昕反应过来。

“隋想，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你和林爽不是玩玩而已的，但结婚是必要的，我是个俗人，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突然思觉失调做了不结婚这个冲动的决定的，但我必须要好好劝劝你！”四毛说。

“不结婚是冲动的决定？结婚才是冲动吧！”隋想说。

“你哥们儿最够毒的啊！”谭昕说。

“别打岔！”四毛接着说“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对我而言，结婚是个非常慎重而且理性的决定，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考虑结婚的吗？当然，是因为爱，但不全是，爱只是结婚的药引，可结婚确实是一副良药，你仔细想想看，办一场婚礼，前前后后能把你父母和你这些年所有送出去的礼金都收回来，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俗，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换句话说，一场婚礼就是一场家庭财政的大洗牌，你手上少说会一下子多出二十来万，当然，也许你不会要这个钱，但你父母很快就会把这份钱都给你，因为你成立了新的家庭，你自立了门户，这件事很重要，你将会面临的是一系列的改变，到时候你会发现你更自由了，你想要做任何事你的父母都会全力支持你，就算你的父母不支持，你还有岳父岳母，你可能会想，万一你做的事儿失败了怎么办，没关系，失败了你就会有危机感，你就会更加努力，而这种危机感就来自于家庭，来自于婚姻，说得再老套一点儿吧，只有有了一个新的家，属于自己的家，你才会拥有动力与希望，你回头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你现在看起来自由，可以四处跑，四处玩儿，但你永远在地上，在一个看似无限大的平面里，可婚姻能给你另一个维度的感受。”

“四毛，你听说过安利吗？”隋想挤出高低眉。

“林爽怎么还不来？都几点了都！”谭昕很明显不耐烦听两个男人在这里胡扯。

“她上法语课呢，下课怎么也得十点。”隋想说。

“指不定哪天她就跟法国帅哥跑了！”谭昕说。

“不至于，法国也雾霾，跑不远！”四毛说。

“老实说吧，我跟林爽商量过了，我们之前想结婚都是幌子，不是真实的愿望，她只是迫于压力，觉得和一男的在一起那么久不结婚好像总缺一个说法，而我想结婚只是想办一个婚礼，总觉得人生缺少一个上感情的大趴，现在我们想清楚了，一张结婚证并不能让我们更幸福，结婚是社会，是风俗，是法律给我们洗的脑，并不是我们的真需要，除非有天我们想生孩子了，要上户口了，否则结婚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无聊而繁琐的游戏。”隋想说。

“你说的也对，但是我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四毛说。

“这还想不通啊，是他们脑子有问题。”谭昕说。

“谁说我脑子有问题啊！”林爽一边走过来一边脱掉脖子上的围巾。“你们也是够没创意的，又是火锅，又是九宫格，又是巨辣的汤底，每次都是这样，一吃完就得换衣服！”

“你终于舍得出现了，快教我两句法国骂人话，好让我骂骂你！”谭昕说。

“别，法语是用来说情话的！”四毛说。

“你说句我听听！”谭昕说。

“情话情话，是说给情人听的，我可没有情人，我只有你！”四毛说。

“功力见长啊，毛儿！”林爽在隋想身边坐了下来。

“说真的，真不结婚了你们？”谭昕问。

“结婚？没什么意思。”林爽说。

“结婚可以绑住两个人，尤其是帮女人绑住混蛋！”谭昕说。

“屁，我觉得结婚还不如结仇来得深刻呢！”林爽说。

“同意！”四毛敲了一下酒杯。

“再次同意！”隋想接茬。

“看看看看，结了婚的和没结婚的，都是一个混蛋样！”林爽指着他俩说。

“这次我同意！”谭昕说。

“再次同意！”隋想忍住笑。

隋想和林爽最终还是办了婚礼，

但只是办了一场婚礼而已，并没有领证。

与其说结婚不如说是一场自娱自乐的闹剧。

在一个公园里，一个巨大的横幅上写着四个大字——混蛋恋人。

当然了，誓词也够混蛋的。

“我林爽，是个混蛋，并且要永远陪着另一个混蛋，混蛋下去，你若问我永远是什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不相信字典，更不相信百度百科，我甚至怀疑整个世界，但我相信你。相信你这个混蛋会永远对自己诚实，永远用混蛋的样子对我嬉皮笑脸，对我没个正经，在我看来天荒地老根本没法用来形容我对你的爱，说点儿四个字儿的成语吧，毕竟也是有身份证的人，毕竟也是受过义务教育的好孩子，我希望跟你永远没大没小，没羞没臊，没完没了！就这样，换你了！”

“我隋想，就是她刚刚说的另一个混蛋，刚刚那个混蛋说的我全部同意，在座不同意的，请立刻拍拍屁股滚出去！当然是拍你们自己的屁股，不是拍我家姑娘的屁股，她的屁股只有我能拍！就这样，换你们了！”

“我们再次同意！”一群狐朋狗友在周围起哄。

“搞得好像真需要你们同意似的！”林爽对隋想小声说道。

“再次同意。”隋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