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天色渐暗，空中飘着懒洋洋的云彩。下半截沉在黑暗里，上半截浮在微亮的霞光中。何晓波慢了下来，开始缓缓在马路上走着。坚持了小半年慢跑，何晓波的身体素质明显好了很多，身为一名交警，风里雨里的守护着眼前这个城市，没有过硬的体质，工作起来多少点力不从心。
又快中秋节了，何晓波有些伤感。何晓波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是名电工，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偏偏老天弄人，何晓波读高中的时候，父亲过马路被车撞了。肇事女司机闯红灯，花钱摆平了目击证人。在那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要脱罪比现在容易很多。父亲成了植物人，再也没有回过家，躺在医院十多年。所以何晓波当了一名交警，只为减少马路惨剧的发生。
何晓波站在高架桥下边的人行道上等交通灯变绿。今年年初，修了两年的高架桥终于通车了，原本偏僻的长阳路突然变得车来车往，只因高架桥有个出口在长阳路边上。听着头顶高架桥上“呼呼”的车辆飞驰声，站在桥墩边上等着过马路的何晓波越发感到孤独。一阵秋风吹来，何晓波觉得有些冷。
红灯闪了几下换成了绿色的小人，何晓波贴着桥墩往前走着，刚踏上斑马线就听见右边传来马达的轰鸣声，还没回过神，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嗖”的从他眼前闪过，差一点把他撞飞。何晓波正要张口骂人，保时捷早已远去，只留下黄色的尘土被高高扬起，惹得何晓波一阵咳嗽。何晓波眯着眼睛只隐约辨认出了保时捷的车牌号最后两个数字：“96”。
天色沉了下去。
何晓波心神未定地横过斑马线，回头看了看桥墩，那是个盲区，行人贴着桥墩走根本看不见右边驶来的车辆，这得向上级部门反映一下，要不然迟早得出事。
“晓波啊。”听到有人叫自己，何晓波停止了思考转过身，“陈叔，您也开始跑步了？”原来是陈一武。陈一武是何晓波爸爸的同事，也是他们家的老邻居，跟他爸爸年纪差不多。何晓波看着六十出头陈一武身子骨很硬朗，不禁又一阵伤感，要是自己的父亲不出车祸，应该也是陈一武现在这般模样。日子好过了，可惜父亲无福消受。
陈一武停了下来，“中秋节上我家去过吧，你一个人过也怪冷清的。”他对何晓波一直很照顾。何晓波很感激：“谢谢啊，陈叔，不麻烦您跟吴阿姨了，中秋节我得去陪我爸爸，他在医院一个人更寂寞。”陈一武没有再坚持，抿着嘴拍了拍何晓波的肩膀，顿了一下，继续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中。
天黑了。
2
何晓波站在长阳路边上等着过马路，天暗得越来越早了。他看了看手机，快七点。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点四周已经暗成了一片墨，马路边的路灯发出的点点晕黄跟来往不断的车灯混在一起，迷了何晓波的眼。
陈一武跑到何晓波边上停了下来：“晓波啊，又遇上你了。”每天这个点，何晓波都能在马路边上遇到陈一武，眼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气喘吁吁到现在的气沉脉稳，何晓波居然心生了一丝妒忌，不为自己，是为父亲。要不是那场车祸，说不定每天在这马路边上陪自己等信号灯的是父亲，如今父亲只能每天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陪伴他的只有呼吸机，而此刻陪伴自己的，只有偶遇的陈一武。
“晓波啊，拜托你一个事，我家小晴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对象，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你们单位肯定有合适的啊。”陈一武突然说了这么一嘴，何晓波心里有些不快，明明自己也是单身，跟小晴是知根知底，陈一武却完全没有要考虑自己的意思。何晓波心里清楚，家里情况不好，别人看不上自己也正常，但还是难免有些不快。“放心吧陈叔，我会帮您留意的。”何晓波嘴上答应着，心底的不快被脸上的笑容裹得严严实实。
红灯闪了几下换成了绿色的小人，如往常，何晓波又看见了那辆无视信号灯的红色保时捷。也不知是第多少回了，何晓波早已对那个车牌号铭记于心，“找机会一定要查一下这个车牌号的车主是谁，迟早要出事。”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朝马路两边张望着跟陈一武一同穿过了斑马线。
3
何晓波站在长阳路边上等着过马路，看了下手机，跟往常时间差不多。他抬眼望着右前方，沉沉的黑夜里星星点点的路灯、车灯有些晃眼。
何晓波眯起眼睛正要细看，却听见身后陈一武在跟自己打招呼：“晓波啊，明天中秋节，还是去我家过节吧。”“陈叔，不了，我得去陪我爸爸。”何晓波委婉的拒绝了，陪父亲是一个原因，不想参合别人家的团圆更是一个原因，那只会让自己觉得更加孤独。
红灯闪了几下换成了绿色的小人，陈一武正要过马路，何晓波叫住了他：“陈叔，你上次拜托我的事，有眉目了，我们单位有个小伙子快28了，有车有房，是独子。”“哦，是吗？”陈一武退了回来，双眼发光，“说来听听。”何晓波慢慢细说着那个小伙子的情况，陈一武听得眉开眼笑。绿灯闪了几下回到了红灯。
......
红灯闪了几下换成了绿色的小人，何晓波快步穿过马路，陈一武在他右边跟得紧紧的，想多打探点那个“小伙子”的消息，只听见传来马达的轰鸣声，还没回过神，一辆红色的保时捷“砰”的撞上了他，他在空中划出了一条丑陋的抛物线，然后像一个破了的大布娃娃似的掉在地上软趴趴的，周围迅速聚拢了一大圈围观群众，很快把何晓波隔离在了外头。
何晓波透过指指点点的人群，只看到保时捷里的女司机吓得脸刷白，抖着手不停地拨电话......
4
中秋节，何晓波买了一束花去看父亲。推开病房的门，父亲还是安静的躺着，对自己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何晓波把花插好，将父亲的头发捋了捋，然后坐下来。
“爸，今天中秋节，我来看你了。”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爸，陈一武死了，他终于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被蒋叶的女儿撞死的！当年要不是蒋叶开车闯红灯，我们爷俩也不会这么惨，要不是陈一武当年收了蒋叶的钱不出来指控她，我们也不会这么过得这么拮据。他们都该死！爸，您醒一醒啊......”何晓波握着父亲的手哽咽了，床上的老人没有丝毫的反应，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呼吸机发出的“滴滴”声规律的提醒着何晓波他的父亲还在身边......
下午换班时间到了，高护士推开门进了病房，何晓波已经走了。她检查了一下呼吸机，又照例查看了一下床上的老人，然后转身要走，有一瞬间似乎看到老人的手指动了一下。高护士回过头俯身观察了一会，什么动静都没有，看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高护士关上了门，病房里静悄悄的。呼吸机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床上老人的手指似乎又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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